回家的路上，父亲异常沉默。车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影在他疲惫的侧脸上明灭交替。
我几次想开口询问他与冰室会长的"旧交"，但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和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郁，终究没能问出口。那似乎是一段他不愿触及的过往。
车内的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白天听证会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疯狂闪回——冰室雪奈冰冷的指控，汐颤抖却坚定的声音，冰室会长不容置疑的气场，还有那记清脆的耳光，以及冰室雪奈瞬间苍白红肿的脸颊和破碎的气息。
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搅。劫后余生的虚脱，对汐不顾自身维护我的感激与心疼，还有对冰室雪奈处境的...一丝连自己都意外的滞涩感？不，她罪有应得。可那记耳光太响太狠，像打在了某种固有的认知上，留下空茫的回音。
还有那句几乎被变故淹没的——
"我等你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当时只觉得荒诞惊悚，此刻脱离生死存亡的压力后，这句话却像深水炸弹，在心湖深处引爆，泛起带着寒意和无数疑问的涟漪。
她到底...等了什么？
车子在家门口停下。父亲熄了火，却没有立即下车。他坐在驾驶座上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小悠...今天的事别跟你妈细说，免得她担心。"
"...嗯。"
"冰室家...事情很复杂。"他重重抹了把脸，"以后...尽量离那个冰室雪奈远一点。"
说完便推门下车，背影在路灯下显得佝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
回到家，妈妈关切地问东问西，都被我们父子用"已经处理好"、"只是误会"搪塞过去。但她看着我们同样心事重重的脸色，眼里满是担忧。
草草吃完晚饭，我把自己关进房间。疲惫如潮水涌来，大脑却异常清醒混乱。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听证会的场景和冰室雪奈的低语交替出现，挥之不去。
夜深了，窗外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声，更显寂静。
就在辗转反侧之际，熟悉的轻微敲门声再次响起。
笃。笃笃。
和昨晚一样，带着小心翼翼和固执。
我瞬间从床上弹起，快步拉开门。
门外果然是雨宫汐。
她穿着睡衣，栗色短发有些凌乱，怀里紧紧抱着枕头。脸上没有昨晚的不安惶恐，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担忧和后怕。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小悠..."一看到我，声音就带上哽咽，直接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把脸埋在我胸前，身体微微发抖，"我好害怕...白天要是...要是你爸爸没来...要是冰室学姐的父亲没出现...你会不会被...我好害怕..."
泪水迅速濡湿我的睡衣。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和话语里未散的恐惧。她在为我害怕，为那个差点发生的最坏结果恐惧。
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所有关于冰室雪奈的纷乱思绪都被怀中女孩真实的担忧和泪水冲散。我回抱住她，轻拍后背，感受她单薄身躯传来的温暖和依赖。
"没事了，汐，都过去了。"低声安抚，用下巴轻蹭她的头发，"你看，我不是好好在这里吗？"
她在怀里用力摇头，抱得更紧，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可是...我还是怕...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听证会...就是他们要把你带走的样子..."
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带着比昨晚更深的恳求："我...能留下来吗？就像...昨晚一样？我保证不吵你...只是...想确认你就在这里..."
看着那张可怜又倔强的脸庞，我哪里还说得出拒绝。
"...进来吧。"松开她，揉揉她的头发，语气无奈纵容。
她点点头，抱着枕头溜进房间，动作轻巧得像只确认安全领地的小猫。
我们再次并排躺在并不宽敞的单人床上。夜色深沉，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声打破寂静。黑暗中，我们依旧保持距离，但气氛与昨晚截然不同。少了试探尴尬，多了劫后余生般相互依偎的安宁。
手从被子底下探来，轻轻握住我的。这一次，不再冰凉颤抖，而是带着温热坚定的力度。
"小悠，"轻声唤我，声音在夜色中模糊，"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不管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
心被她这句话烫了一下，反手握紧，低声回应："嗯，再也不分开了。"
她似乎安心了，轻轻吁气，往我这边靠了靠，脑袋挨着肩膀，呼吸渐渐均匀绵长。
听着平稳呼吸声，感受身边传来的真实温度和重量，白天的惊心动魄仿佛真的被隔绝在这方小小温暖的天地之外。
然而，就在即将被睡意席卷、意识模糊的边界，冰室雪奈那双在耳光后失却所有光芒、如同破碎琉璃般的眼眸，和她那句幽魂般的低语，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脑海——
"我等你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一次，伴随这句话涌上的，不再仅仅是困惑寒意。
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连自己都无法准确定义的...悲凉？
为什么是悲凉？
因为她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冷外壳，被父亲一记耳光轻易击碎？因为她那句莫名其妙的"等待"背后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因为...在这场由她掀起、最终以她当众受辱告终的闹剧中，我隐约窥见了一丝属于"冰室雪奈"这个完美符号之下，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阴影与枷锁？
这个念头让我悚然一惊，睡意驱散大半。
猛地意识到，那场看似终结的闹剧，或许...远远不是结束。
冰室雪奈为什么会执着于我？她父亲与我父亲之间，究竟有什么"旧交"？那句"等了很久"，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个个谜团，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非但没有随危机解除消散，反而更加浓郁扑朔。
转过头，看着身边已然熟睡的汐，脸上还带着未干泪痕，嘴角却微微上扬，似乎梦到了安心的事情。
轻轻收紧她握着我的手。
无论如何，我拥有了需要守护的珍贵之物。
而为了守护她，我也必须...去弄清楚那些隐藏在冰山下的真相。
无论那真相，是多么冰冷残酷。
夜，还很长。
而新的迷雾，已经悄然弥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