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肢遍地，腥臭的污血流入我的眼睛。
刚刚还在说话、微笑，穿着得体的护卫们，在短短几十秒内失去了尊严和性命，沦为不成形状的肉块。
而那个将人类残杀、亵玩、吞食的怪物，此刻正附骨之疽一般紧跟在我身后。
我拼命地迈动双腿奔跑，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只是越来越近。
“——！”
一起逃跑的贵族发出惨烈的哭喊，我也绝望地流出眼泪。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幸总是降临到我头上？
我明明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脚趾一痛。
我被石头绊倒，视野顿时倾斜。布满碎石的土地迎面而来，笔直地砸上我的脸颊。
剧痛、恐惧和不甘一齐窜上我的脊髓。
死亡逼近。我那可悲又无聊的人生在眼前快速闪过。
……
我——亚当·汉默，出生在王国边缘小镇的一个四口之家，和父母以及妹妹生活在一起。
我的父亲会点魔法知识，和母亲一起经营一家售卖魔药的小店，积累了一笔不多不少的财产。
镇里有很多和我相似的人。他们大多继承了父辈的生活，做同样的工作，结婚生子，活度过余生。
我一度觉得，只要变成和父亲一样勤劳、温柔的人，就能理所当然地过上和他一样平淡但幸福的生活。
有一天，一个魔族来了。
他在森林中执行仪式，让十几只强大的魔物在深夜攻入小镇。
镇上的法师反应迅速，很快将魔物击退，封印在了森林里。行恶的魔族也被击杀。所以，镇子并无大碍。
只有以我家为中心的一小片区域，遭到了彻底的破坏。
事发时，我、母亲和妹妹一起行动，姑且保下了性命。
然而，母亲落下残疾，小店被毁，家里的财物在火焰中焚毁大半。若非为人所救，我自己也已死在其中。
至于父亲，他在仓皇下没能和家人行动，而是与一名讨人厌的邻居一起避难。两人在慌乱中逃入森林，最后全被魔物杀死。
他的遗体被犬牙撕成了好几块，凝固的脸上全是恐惧和痛苦。
我很悲痛。但随着时间推移，悲痛渐渐缓和，消散，困惑却不断积聚。
父亲是个勤劳正派的人，邻居是个天天打老婆孩子，一事无成的蠢材酒鬼。他们一起毫无尊严，充满恐惧地死了。
道德，金钱，家业，智慧……这些东西，好像无法决定人的结局。不管采用怎样的生活方式，都有可能在某一天痛苦万分、恐惧无比地死去。
很多事情完全超出了人……或者说我能预测、掌握的范畴。是死无葬身之地，还是幸福终老，很大程度上只取决于虚无缥缈的运气而已。
一群蜗牛。
为了继承父业，或许也为了排解郁闷，我开始学习魔法知识，日夜和草药以及书籍为伴。
不知是因为太过繁忙，还是因为终日都摆着一张臭脸，镇子里渐渐没人愿意见到我，我也渐渐不愿意见到他们。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基本已经是个边缘人。
我的制药水平不如父亲，人缘更不行。别说重建小店，连生活都有点成问题，不得不做些杂事弥补家用。
昨天，救命恩人兼老师委托我做几瓶简单的魔力回复药剂。为了制作药剂，我需要月光藤在内的几种植物，便来森林中采集。
委托的报酬相当丰厚，但那个人其实只是想找个由头，让我赚点外快。
另外，我此前也采集过数次月光藤，知道安全的路线，轻车熟路。
于是，我毫无防备地走入了森林，采了药。于是，在路过的贵族找我闲聊时，我只是站在原地敷衍应付。
我就这样继续着平静而脆弱的生活，直到魔物再次从林间走出，在我眼前将护卫们残杀。
我不认为自己行为轻率。我已经做到了最好。
所以，我现在之所以被污血溅满脸庞，被魔物追逐，在地面摔断鼻梁，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运气不佳所致。
“啊……啊啊啊！”
贵族发出惨叫，舞着肥硕的胳膊从我身侧逃走。我的大脑瞬间清醒。
不行。还没完。我还不想死！
我伸出双手，全身用力，想要撑地爬起。
然而刚刚将身体抬起一点，我的小臂便在压力下忽然一折，扭成了奇怪的形状。
森白的断骨刺穿肌肉皮肤，裸露在空气中。
我茫然地看着骨头。紧接着，疼痛自伤处爆发。
“呜啊啊啊啊！”
极端的剧痛撕裂了我的全身。我呼吸一滞，心脏狂跳，头脑因为剧烈的冲击空白一片。
然后，魔物在我身边蹲下，握住了我的脖颈。
冰冷、干涩的触感在喉咙徘徊。我恐慌到了极点，竟一时忘了疼痛。
我抓挠着魔物的肢体。
我扭动着身体，拼命挣扎。
然而，扼住喉咙的手没有分毫动摇。
无法呼吸。耳畔蜂鸣。视野渐暗。
要死了。要被吃了。死在黑暗的胃袋中。
该死……该死！凭什么！
我无视碎裂的指甲，不住地在地面摸索，终于攥紧一枚石头。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砸击魔物的脸。
冲击之下，魔物的皮肤稍稍凹陷。它咧开嘴，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
绝望和疼痛彻底碾碎了我仅剩的理智。
不要！不行！我要活，我要……我，我……
我忽然看到，它的脸中央出现了一道红线。
喉咙上的压力骤减。等我反应过来时，魔物已经松开了手。
我剧烈咳嗽，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众多思绪在混乱的脑海里游走。
太好了！活下来了！
但为什么？为什么放开了？
还要继续折磨我吗？
我捂住剧痛的喉咙，恐惧而不解地看向它。它也似是疑惑地想要转头。
然而，它只转动了与脖子相连的下半张脸。
我这才发现，它的上半颗头颅已然被整齐地切下。
魔物猛地站起身，断头顿时因晃动掉落在地，暗红的血液自断面淌下。
它摸着脸颊，发出一阵“嗬嗬”声。
它那庞然的巨体无力地晃动了几下，径直向我倒来。
我慌忙伸手想要抵挡。不过，一只洁白纤细的手臂温柔地扶住魔物的尸体，轻而易举地将这巨物抛入空中。
尸体在十几米外轰然坠地，它那狂暴的魔力也逸散殆尽。手臂的主人走入我的视野。
是名白发蓝瞳的少女。她身材娇小，披着一件银色长裙，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与身后的尸体格格不入。
她站在绚烂的血腥和阳光中，目光检阅军队般扫过我，姿态如同传说故事中的神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