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秋日，塔内凉爽干燥。
“前几天，我就注意到森林里来了个精灵。我还以为会被金焰的人招揽呢。”
沿着螺旋阶梯向上爬时，威尔逊如此对我说道。
干嘛，你想表达什么。我不配吗？那确实。
你以前不是老喜欢问艾德蒙那些大部头的内容吗？怎么不问了？法师失格！
……唉，我明白他只是在闲聊。
然而，我一旦心情糟糕，就觉得周围的人类动物草木石块都在找茬，见什么都觉得火大。
瞭望塔有三层。
第一层是个大平台，威尔逊把它改造成了个展览馆，在其中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
有某地魔女的镣铐，有见到以后就会连续梦见一个月的奇怪石像，还有许多断裂的武器装备，好像都是他击败敌人后收集的战利品。
西尔维娅正在展品间转悠，表情颇为好奇，还不时跟周围的路人有说有笑。
看得出来，她兴致很高。完全是一副观光游客的架势。
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情。
她似有所感，忽然抬起头看过来，笑着朝我挥手。我装作没看见，移开视线。
我和威尔逊来到塔的第二层，这里原先是供守望者休息、存储物资的房间，现在被威尔逊当成起居室、教室和魔法实验工坊用。
“请进。我最近的研究对象有点奇怪，你做好心理准备。”
说着，威尔逊推开工坊的木门。
老旧书卷的潮味，夹杂着些许的火药味流出门外。
工坊一周比一周杂乱。不知从哪里搜集的老书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座小山，威尔逊更是诗兴大发，在这些山脉间画了一大堆不成型的法阵和公式，权当河流。疑似西尔维娅武器的剑也被随意地摆在地上。
和上周不同，房间中央多了个悬浮在空中的玻璃球。某种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在球内无视重力地肆意流动。
然后，一颗暗红色的眼球正浮在玻璃球中央，直视着我。
它称不上血腥，但让我生出一股隐隐的不安。差不多跟在林子里看到新鲜的魔物脚印一个感觉。
威尔逊将几本书随手扫开，露出被盖住的桌椅。
我望着眼球，在桌边落座，道：
“那就是您的研究对象？”
“嗯，它是某个古代魔法必备的施法材料之一。我解读了莫德雷萨的笔记，找到了它。
“先不提这个，魔力回复药剂带来了吗？”
“在这里，请您验收。”
我从背包中取出装了6瓶回复药剂的皮袋，放在桌上，推至威尔逊面前。
药剂封在细口玻璃瓶中。后者捏起一瓶提到空中，借着阳光观察了一会在液体中漂浮的星尘，微笑道：
“质量不错，就是星尘少放了点。”
“请给钱。”
“你最近对我的态度真的很有问题……算了，过来看看我的研究成果。”
威尔逊丢给我一个钱袋。我知道他不会克扣，所以也没查看，随手放入背包，走到他身旁。
威尔逊又取出三瓶药剂。他将四个玻璃瓶一齐捏在手中，靠近玻璃球。
那颗暗红的眼球仿佛受了吸引，瞬间穿过包覆它的粘稠液体，贴到玻璃球壁上。药剂中的魔力穿透玻璃，化作一串白色的光点飘至球内，被眼球吸收。
待四瓶药剂都从淡蓝色变成无色，眼球回到原位，接着投射出数道暗红色的光芒，直射天花板。
我抬头望去，见投在其上的光斑竟变成了一大串陌生晦涩的文字。
威尔逊道：
“这是古魔族语。只要向眼球注入魔力，它就会将这串文字投射出来。
“在笔记中，莫德雷萨声称自己在年轻时意外得到了眼球，并借它寻得了永生不死的魔法。”
“但是，他不是被您杀了吗？”
“没错。所以，我很长一段时间只当他发了癔症，这对于精神病而言并不稀奇。不过，现在看来也未必如此。
“我记得我翻译过它，你等一下。”
威尔逊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出一张稿纸。
我一直挺好奇他是怎么找出需要的笔记的。
他将稿纸递给我。纸的左半边描摹着天花板上的魔族语，右半边附有翻译。
这是一段语焉不详的密语。
【
我在无始无终的海中。我在不断下坠的空中。我的身边有一亿个我。
一亿个我高叫着。
“神啊，我没有骨骼。”
神睁开红色的左眼，于是我们有了骨骼。
一万个我高叫着。
“神啊，我没有筋肉。”
神睁开蓝色的右眼，于是我们有了筋肉。
十个我高叫着。
“神啊，我没有血液。”
神睁开紫色的眼睛，于是我有了血液。
我浮出海面，我再不下坠。我将永远行走于天与海的交界，不惧号角吹响。
】
威尔逊道：
“乍看有点抽象，但只要了解古代魔族的观念，这段文字实际上相当直白。
“古代魔族认为，肉体由‘血’‘骨’和‘肉’组成。所以，前半段是在描述通过某种仪式，铸就一个崭新肉体的过程。
“另外，他们觉得所有生灵都是在海面上小心行走的存在。死亡则是升入天空，或者坠入海底。
“至于号角就更简单了，指的就是世界末日到来的征兆。
“因此，最后一段话就是在说，这具崭新的肉体将拥有永生不死的特性，即使世界终结也动摇不得。
“莫德雷萨应该没闲到伪造这种东西。而且，他还在笔记中记载了更周翔的关于这仪式的情报，可信度非常高。”
我沉思片刻，道：
“然后，这所谓的仪式就是找到三颗眼球？”
“嗯，但还要注意，仪式中的‘我’在不断减少。
“根据笔记，莫德雷萨之后又成功取得了第二颗和第三颗眼球，却发现还需要将海量生灵作为祭品献给降临的神使，才能完成仪式。
“不过，他在杀够人数之前，自己先一步失了性命。”
永生吗……莫德雷萨就是为此大规模屠杀的吗？强者也照样畏惧死亡啊。
我记得他死时只有五十多岁，以强大魔族的标准来看完全是早逝。
倒是个相称的结局。
我衷心道：
“这样啊，真是不错的成果，恭喜您。”
威尔逊叹了口气，道：
“亚当，你完全在当故事听吧。但我跟你讲这些可不是为了分享学术成果。
“你知道我是在哪儿找到这颗红色眼球的吗？”
“请您不要卖关子。”
威尔逊露出有点傻也有点帅的笑容，指了指地面。
“在这座瞭望塔内。在我和同伴攻入城堡的那一天，莫德雷萨预见到了自己的失败，于是命部下提前转移了三颗眼球，将它们藏匿起来。
“笔记中，他明确地写道，三颗眼球全部被藏匿在了某个人类王国的边陲小镇周围。在时机成熟时，他的同僚将会取回眼球，完成仪式。”
不知怎地，我忽然又想起了林中的不死魔物，不由脊背一凉。
为了驱散不安，我道：
“这个时机，应该指的是魔族侵占艾瑟拉王国后吧？但现在他们都已经败了……”
威尔逊打断我。
“亚当，你以为我为什么住在瞭望塔内？就在上周，我在森林中发现了魔族残存的气息。
“所谓的时机就是现在。有魔族潜藏在小镇中。”
母亲、艾米丽和西尔维娅的身影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最后，父亲残破不堪、满面绝望的遗体从我的记忆深处爬出。
魔族又要来了吗。
威尔逊道：
“我已经向王都呼叫了援军，但他们未必能及时赶到。我要先试着独自找到剩余两颗眼球，防止它们落入魔族之手……但我已经分身乏术，急需帮手。
“然而，许多魔族精通伪装之道，连人类和精灵都能模仿。
“在这小镇中，我能够全心信任的只有你一人。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威尔逊认真而严肃地看着我。
能够亲手向魔族报一箭之仇。能够帮上恩人的忙。能够保护家人。
虽然我仍嫉妒他嫉妒得要死……但他都说全心信任我了。
我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道：
“只要您付钱。”
威尔逊愣了片刻，接着无奈地笑了。
“在你的脑海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形……”
“扑通。”
说到一半，工坊门外传来一声钝响。威尔逊道：
“是谁？”
无人回应。
不仅如此，直到刚刚，房间外还不时传来人们在一层观光的喧嚣声。
然而现在，整座塔都陷入死寂。
我起身打算去查看，却被威尔逊压回了原位。
他向我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向房间门走去。
稿纸被踩到，发出低沉的沙沙声。
威尔逊停在距离门一臂距离的地方，轻轻推动木门。
我屏住呼吸，攥紧拳头，拼命地回想着会的几个小魔法，紧紧盯着渐开的门。
一名青年的上半个身出现在门框内。
他横躺在走廊上，双目无神，看样子已昏死过去。
威尔逊唤出一只火鸟，在门口盘旋一圈。他似是确定了没有危险，在青年身边蹲下，向对方伸出手。
威尔逊忽然抬起头，望向门外的某个方向。一柄黑剑径直刺入他的喉咙，粘稠的鲜血溅落在地。
我浑身汗毛倒竖，腾地站起身来，可旋即被海潮般的庞然气息淹没，惊骇地无法动弹分毫。
那是魔兽与魔族特有的、暴虐而残忍的魔力。
接着，一个满身鳞甲的“人”走入门框内，拔出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