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后的阳光穿过瞭望塔的窗户，碎金一般撒在古老的石阶上。
现在，其他三个人都还窝在房间里，所以整座瞭望塔都归我所有。
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脚步轻快地在走廊、楼梯和房间内四处转悠。
啊，这石头。啊，这苔藓。啊，这乱飞的稿纸。
一对斑鸠停在了窗外，耳鬓厮磨，好不快活。
敢在我面前搞这一出，真是不要命的家伙。但本人今天心情好，就暂时放你们一马吧！
我审判小鸟的时候，西尔维娅的声音从耳边飘来。
“这是《巨龙骨下的风》吧……你哼得完全不在调上啊。”
她来的无声无息，明媚的脸庞不知不觉间已凑到了我身旁。
明天，我便能和这样的她并肩走在集市中，一齐感受节日的氛围。
“各地有各地的版本啦，这就叫地方特色。昨晚睡得好吗？瞭望塔里的床大多太软了。”
她轻松答道：
“完全不是问题，我能在任何地形于三分钟内入睡。”
“可你现在似乎有点黑眼圈。”
“那跟床没关系，还不是因为你……算了。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等威尔逊先生醒了，我去问问他有没有事要我做。如果没事，我就练习一会魔法，然后回家做魔药。”
“哦？准备在祭典上卖吗？”
“没错。艾米丽每年都会要我做一些娱乐用的魔药。说是药，其实是跟饮料差不多的玩意。比如欢笑之露，同心暖流，不倦舞步一类。”
“哦哦，同心暖流我尝过，是那种玫瑰色的黏糊饮料对吧？我挺喜欢的，里面是不是有烤苹果？”
“还有肉桂和丁香以及好几种浆果。做好以后，你要不要尝一尝？”
“请务必。”
我和西尔维娅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仅是这样就心生暖意。
过去的我真是蠢完了。完全没必要在她面前隐藏真实的想法。只要说出来，她就会认真倾听，不会有一点不耐烦或厌恶。
啊……对了。虽然我擅长魔药的话题，但也该向她请教一下正事了。
“西尔维娅，可以麻烦你……稍微解释一下你的第五符文吗？关于它的结构和原理。”
要理解一位精灵与生俱来的符文，问她本人最合适不过。
只是，因为觉得丢人，我一直没好意思问她。现在反正话也说开了，爱咋咋地吧。
出乎我的预料，西尔维娅竟眼神飘忽，略带心虚地移开视线。
“抱歉，亚当。我也不是很懂。”
“没关系，要是不愿意的话，你直说就好了。”
“不不！我没在找借口。”
她连忙摆手，道：
“我真的没法理解那个奇怪又复杂到家的结构是怎么运作的……要不你去问问格雷？”
看来是真的，有点难以置信。
对于精灵来说，使用自己的符文应该跟挥挥手走走路没什么区别，是非常本能的行为。
不过，既然人类中也有天生的瘸子，偶尔有几个精灵不会用符文也没啥奇怪吧。
“不要紧吧？威尔逊先生非常虚荣，说不定会把你的符文强行写入论文。”
“没事，没事。到时你帮我揍他一顿就行。”
我亲爱的威尔逊先生，梅丽和西尔维娅都希望我揍你，其实我也想揍你。你难道天生散发着某种欠揍荷尔蒙吗？
西尔维娅上下打量着我，道：
“话说回来，你莫非已经理解前四个了？就这么点时间？”
“嗯。我好歹和威尔逊先生学习了一年，这种结构简单的符文还是能看懂的。对了，第四个的确有些挑战，我在今天凌晨才想通。”
西尔维娅睁大漂亮的眼睛，道：
“亚当，你难道其实是什么古代贤者的转世吗？”
我失声笑道：
“太夸张了吧。这种程度，你不也能轻易做到吗？”
“……我去稍微学一下魔法。”
沉默了几秒后，西尔维娅脸颊微微泛红，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为什么？我应该没有说错话吧？
……
在一层试了一段时间第四符文后，头顶传来开门声。
我抬头望去，看见威尔逊和梅丽肩并肩从工坊内走出，彼此微笑着轻声低语。
第四符文没有致幻效果啊。真的假的……刚从教堂出来那会，我一度以为梅丽会找机会把威尔逊宰了，还为此苦恼了半天。
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注意到我的视线后，他们立刻拉开距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梅丽更是踏着小碎步跑入其他房间。
威尔逊道：
“亚当，早上好啊。我和梅丽小姐昨晚收获颇丰，正要找你分享呢。”
“早上好。我昨晚也收获颇丰，不过不打算和您分享。”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尊师重道啊。接好。”
格雷用力抛下一个黑乎乎的小球。
这人好像是打算帅气地抛到我手里，结果因为力气不足，东西径直掉向了几米外的地面。
我唤出第四符文，在小球凄惨落地前接住了它。
这是颗亮黄色的眼球，其形态与之前见到的红色眼球别无二致。
我心下一凛，问道：
“仪式需要的眼球？您在什么时候从哪里找到的？”
威尔逊也满目震惊地望着我，道：
“只是用构筑魔法和旧书造出来的仿制品罢了。
“你刚刚那是怎么做到的？那眼球分明就要落地……那是西尔维娅的符文吗？我从没见过类似的魔法……肯定够写两三篇文章！”
“没有任何魔法，只是因为它也不忍心看您出丑吧。所以，这个仿制品是用来干嘛的？”
“你这个小气的家伙！请你从今天起把这仿制品随身带好。一旦真货出现在足够近的位置，它就会动起来，试图爬过去。”
“原来如此……追踪器一样的功能。谢谢您。”
我将眼球小心地收入装钱的皮带中。威尔逊一边走下楼梯，一边道：
“不谈这个了。亚当，你明天有空吗？”
我心下一沉。
“是有关涅克罗斯的事吗？”
那样的话，我就必须放西尔维娅的鸽子了。
“不不，我要和梅丽参加秋收祭典，希望有个人帮忙看着瞭望塔。反正你很闲吧。”
“很遗憾，我也已和西尔维娅约好一起去了。”
我说出早就想说的台词。
威尔逊沉默片刻，脸上露出一抹戏谑的、好像斗兽场里的观众般的笑容。
“那我就花点力气启动防卫系统好了。恭喜你啊……时间有限，要尽量把握好机会哟？”
“时间有限……？”
“毕竟祭典只有一天啊。我衷心祈祷你能够得偿所愿。来，送你个好东西。”
我总觉得他另有所指。
威尔逊切开空气，从中取出一串青铜吊坠。
吊坠没有经过精心打磨，呈现出一种廉价的质感。有两枚小小的石英粒嵌在其表面中央，颜色浑浊。
我接过吊坠，问：
“这是……？”
“是‘双子星之佑’。上面附了护佑魔法，可以提高佩戴者对任何类型攻击的抗性。”
“这么贵重的东西……”
“只是稍微提升而已，要说的话差不多是0.4~0.5%这种感觉吧，所以只是个便宜货。”
“请您不要消耗我所剩不多的敬意了。”
“还没说完呢。我曾因为这一丁点的提升保下了一条命。对于我而言，它比任何神明的祝福都能引来幸运。祝你……顺遂！”
“……谢谢您！我会珍惜的。”
尽管心中疑虑未消，我还是衷心向他道谢，将这枚看似廉价的吊坠收入皮袋中。
他的最后一句话格外用力，让我没来由地升起一阵不安。
窗外阳光依然明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