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恍惚还残留着人群惊恐的呼喊，但我的视线已经完全被吸附在倒地的西尔维娅身上，无法移开分毫。
她静静地趴伏在地，银色的长发如同失去光泽的蛛网般散落，黏连在身下蔓延开来的、她自己的血迹上。
……为什么？
这一切是真的吗？难道我从未离开那个死者的世界，现在所见只是另一重扭曲的噩梦？
又一声惊呼将我拉回现实。
“维娅姐……！”
是艾米丽。她离得最近，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恐惧，不顾一切地向西尔维娅跑去。
然而，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指甲尖利的手，却如同毒蛇般从精灵身前那个被冰剑斩出的坑洞边缘伸了出来。
“艾米丽，快走开！”
我猛然回过神，用尽全力拔腿冲到妹妹身后，将她狠狠一把推开。
与此同时，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由人类部件拼凑而成的“存在”——正缓缓地、带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从那个坑洞中爬了出来。
我没有亲眼见过涅克罗斯。但无论是西尔维娅的描述，还是威尔逊先生收集的情报，都指向了眼前的形象。
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既是垂垂老矣又是新生的婴孩。它的身体似乎是用无数人类的残骸强行缝合、扭曲而成，每一寸皮肤都透着死亡的灰败，却又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活力”。
它是距离“人类”这种概念最遥远的、令人作呕的恶物。
涅克罗斯无视了我和被推倒在地的艾米丽，只是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如同欣赏一件即将凋零的艺术品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西尔维娅。
它用一种混合了咏叹调和临终呓语般的、雌雄莫辨的嗓音轻声道：
“‘花开争艳，不过匆匆一瞬；如朝露晞，未待日头高升’……呵，在星坠之城被彻底抹去时，伟大睿智的魔导师阿利斯泰尔，就是这样吟诵的。”
“你不觉得这诗句……用来形容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合适吗？‘冰结’的精灵？”
……该死！这个混账东西！
我的魔力……在之前的战斗和维持永冻符文时已经彻底枯竭。身体也因为失血和脱力而摇摇欲坠。但无所谓！西尔维娅……必须救西尔维娅！
“给我滚！”
我发出嘶哑的怒吼，冲向涅克罗斯。
然而还未靠近，脚下的地面忽然如同活物般猛地凸起一块！我躲闪不及，本就虚弱的身体再次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撞击的剧痛蛮横地侵袭着每一根神经，讽刺的是，这疼痛反而让我混乱的大脑清晰了一瞬。
……算了。根本……不可能赢的。我早就明白，单凭我自己的力量，根本没有杀伤他的手段。
但是，至少要争取一点时间！
我强撑着剧痛，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大叫道：
“无耻之徒！你这个只会用下三滥手段的懦夫！你到底对西尔维娅做了什么？！”
涅克罗斯终于将视线从西尔维娅身上移开，缓缓转向我。
它露出令我作呕的温柔表情，道：
“我想想……对了，亚当·汉默，是吧？这位冰结精灵小姐的契约者。”
“我对你没什么兴趣，孩子。带着你的妹妹离开吧。珍惜生命……这可是难得的美德啊。”
它知道我的全名！甚至知道艾米丽和我的关系！为什么？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冷静！拖延时间！谈判！有什么筹码可以用？没有就捏造！
对了，眼球！
“我已经拿到了‘第二颗眼球’！我知道你想集齐三眼完成仪式……如果你现在退去……”
“你是说这个？”
涅克罗斯打断了我。
它脸上露出一种像是孩童找到有趣玩具般的笑容，然后缓缓抬起手，将苍白尖利的手指硬生生地插进了自己的右眼眶。
然后，把那颗还在微微转动的眼球挖了出来。
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它的指缝滴落。
而被挖出的那颗眼球……分明与我在那个“死者世界”里看到的、对我低语的那颗硕大绿瞳无异！只是这一颗小了一圈。
不仅如此，我这才发觉，它的另一只瞳孔便是之前为威尔逊先生所有的红瞳！
“你拿到的那颗‘绿瞳’，不过是我用构筑魔法模仿出来的、注入了我一丝力量、早已被同化为我血肉的‘饵’罢了。
“它的唯一作用，就是让你献给可爱又难缠的精灵，激活我留在上面的死之魔法。”
“真正的‘第二颗眼球’，早在这场有趣的骚乱开始之前，我就已经在银叶坊取来了。
“我已经满足了你的好奇心。所以，能请你也别打扰我用餐吗？”
说完，它不再理我，再次俯下身，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爱怜表情，伸出手，想要再次抚摸西尔维娅苍白的脸颊。
未等它的指尖触碰到，西尔维娅的身体便开始猛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原本只是微微渗血的口鼻耳中，瞬间涌出大量鲜红的血液！原本就微弱的生命气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衰败、消逝。
我的理智几乎在瞬间蒸发，血液岩浆般直冲头顶。
然而，就在这濒临崩溃的瞬间，我的目光捕捉到了西尔维娅腰间的四瓶魔力恢复药剂。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杂念，做出决定。
“达里安少爷，艾米丽！”
我高声喊叫，确保自己的声音能盖过混乱。待二人看过来，我继续道：
“带着罗斯玛丽和镇民们去银叶坊，勇者威尔逊在那里！”
在变故发生后，达里安便一直在不远处维护着镇民的秩序，组织幸存者们撤离。
听见我说的话，他愣了一下，但肯定马上明白了个中意思，回应道：
“银叶坊吗……明白。但是少年，你……”
我抬起头，不再看任何人，只俯视着眼前脚下的涅克罗斯，怒喝道：
“我要在此将这畜生彻底杀死，碎尸万段！”
人群终于开始向银叶坊的方向奔跑，发出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哭喊声。
达里安和艾米丽似乎还在对我喊着什么，但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我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由尸骸拼凑而成的怪物，以及躺在它脚下，生死不知的西尔维娅。
涅克罗斯缓缓站直身体，终于将目光完全聚焦在我身上。
它脸上那令人作呕的温柔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冰冷的漠然。
阴湿、粘稠、如同实质般的骇人死气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沉重地压迫着我的胸腔，震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别怕！西尔维娅还在等呢！
要在今天去死的人绝对不是西尔维娅，是眼前这摊粪便不如的渣滓！
涅克罗斯道：
“因为契约者的要求……我似乎已经屡次放过你了，渺小的存在。
“现在看来，这份仁慈显得有些多余……我得让他稍微谅解一下我的难处了……”
我怎么可能等它说完这自以为是的台词！
它话音未落的瞬间，我便猛地冲刺到西尔维娅身边，一把抓起她腰间的一瓶魔力恢复药剂。
来不及拔开瓶塞，我就直接将其捏碎，将里面蕴含的精纯魔力连同玻璃碎片一起，吸收殆尽！
枯竭的魔力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迅速恢复、充盈。
涅克罗斯似乎对我的举动略感惊讶，但随即，它那拼凑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浓重的鄙夷和嘲讽。
“恭喜，孩子，你成功恢复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魔力。那么接下来呢？你要如何在我这根手指触碰到你之前逃离？”
“即使是全盛时期的冰结精灵本人，也未必能闪开……领死吧！”
它抬起那只苍白尖利的手掌，笔直向我按来。
我抬起手，将大脑驱动到极限，在身前的空气中迅速构筑出第四符文。
无形的波动以我为中心瞬间扩散。
跑步声、呼叫声、风声……周围的一切嘈杂，连同光线中漂浮的微尘，都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涅克罗斯那即将触碰到我额头的手掌，也僵硬地停在了离我只有半厘米不到的空中。
西尔维娅的第四符文，时寂符文。
接下来的10秒钟内，管你是百年的精灵还是天才的勇者都得停下，世上只有我一人可以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