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完全无法接受子爵的所作所为，在授勋仪式上大闹了一通，结果被打得体无完肤赶了出去。现在想想，子爵的选择完全正确。
要是有谁产生了不该有的臆想，那只能归咎于他自身的愚蠢，怨不得旁人。
事后，子爵派人私下找到我，向我表达了歉意，并邀请我择日前往金焰家族的宅邸共进晚餐，着装随意。
据那位使者所言，虽然首席法师的人选已定，无法更改，但子爵非常乐意让我加入法师团，并且对我死而复生的经历颇感兴趣。
按照星神的典籍，有几位圣人死而复生……所以我还以为自己多少会引起点轰动。但这事其实还没我在仪式上胡闹传的广。
有些镇民看我的眼神更不友好了。酒馆里还有好心的吟游诗人把我编进了子爵的故事里，担任展示领主大人宽宏大量的可爱丑角。另外，魔药店的老板死在了兽潮那夜。
说来有些丢人，在那之后我连续失眠了好几天。每个夜晚，我独自一人在废弃的瞭望塔、教堂、中心广场以及金焰宅邸附近徘徊游荡，反复咀嚼、回味着自己有生十六年来的种种遭遇。
有一天晚上，月亮变得细而亮，连星辰都黯然失色。
看着它，我的心情忽然变好。
于是，我没有去赴宴，而是收拾好自己那点会被流浪汉同情的财产，借着清冷的月色离开了小镇。
踏上了漫长的旅程。
……
说是旅程，其实我并未想好目的地，只是想着尽可能向南走走看。
我的魔法已颇具火候，对付寻常的强盗和魔物可谓手到擒来，是商队眼中理想的保镖人选。我便以护卫的身份在各个商队之间辗转，一路南下。
赚钱糊口，稍作休憩，研习魔法，击退匪徒，继续前行。生活便在这般循环往复中度过。
那时，魔族已经蠢蠢欲动，四处都在传战事将启的消息。
魔族袭击人类城镇的事件愈发频繁。他们的组织性和战斗力远非普通强盗可比，时常能听闻某某城镇惨遭屠戮，某某人家破人亡、仅余自己幸存的悲惨消息。
甚至连王族成员都有数人被暗杀。所谓“勇者”的招募令下到了王国边境。
有次，我随商队在野外扎营。一队魔族趁着夜色悄然潜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商队成员及其他护卫屠戮殆尽。
那是我踏上旅途以来，遭遇过的最强大的敌人。经过一番苦战，我才勉强将这伙来袭的魔族悉数歼灭。
除了我之外，仅有那位领队的年轻妻子尚存一丝气息。
她的模样极为凄惨，其惨状堪比我在森林中濒死时的三分之一。
我望着她，心生恻隐，于是赶紧开始学习治愈魔法，一边稳定她的伤势，一边四处求医、学习。
用光了攒下的钱、花了数月后，我总算将女人治愈。她对我连声称谢，说会将我的恩情记到老死，并且写入家谱，代代相传。
王国的治愈魔法很发达，她似乎也是某个大家族的小姐，只是一时遇险。要是不出意外，她就算没法白头，大概也能活到四五十岁。
这事让我觉得很荒谬。于是，我杀了她。
很奇怪，我已经忘记了她平常的脸，却还清晰地记得她死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略显闷热的秋夜，在一间陈设简陋的旅馆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药用香薰的独特气味。
她躺在褶皱的床单上，被我拗断了脖子，大病初愈的白净脸庞因恐惧和疼痛皱成一团。
就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舒畅。纠缠已久的绳结豁然解开，锈迹斑斑的顽固石锁也应声开启。
啊，原来就是这个。我就是为此而降生于世的吧。
我将女人的尸体付之一炬，对外宣称她因旧疾复发而在深夜暴毙。
毕竟她的身体本就虚弱不堪，而我为了救她也已倾尽所有，所以无人对此产生怀疑。
我继续旅程。
魔族的活动愈发猖獗，战争正式爆发，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混乱。我的魔法在实战中突飞猛进，寻常魔族早已不再是我的对手。
于是，我得以随心所欲地拯救一个又一个陷入绝境的人，然后在他们对我感激涕零、诉说肺腑之言时，再亲手将他们杀死。
渐渐地，我不满足于这种平庸的办法，开始锻炼自己的话术，让救下的人自杀；或者让他们去杀其他人后被捉拿处刑。
救人，杀人，敛聚钱财，饮酒作乐，浪迹天涯。生活便在这循环中不断重复。
某天，我在一处酒馆里独酌时，涅克罗斯来了。
重逢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剑拔弩张，颇为平静。我请他喝了一杯廉价的麦酒，他也礼尚往来地向我推荐了店里招牌的烟熏肋排。
吃饱喝足，把店里的人杀光后，他问我知不知道“赤颅大公”莫德雷萨。我说知道，他便向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三眼仪式，然后进入正题。
“莫德雷萨是我的契约者。我本以为他能够制出完美的肉体，但尝试许多次后还是不行。
“我只好决定放弃他，他却不肯放弃我。所以，能请你去杀了他吗？”
杀谁不是杀呢。
而且，掀起海量屠杀的大魔族死前会是什么表情？我很感兴趣，一口答应了他。他走了以后，我才想起来还没聊诅咒的事。
莫德雷萨非常强。我联合边境守望者，好不容易将他击败，却在最后关头让他跑了。战斗中，边境守望者们全死了，只有我一人幸存。
我早就听说莫德雷萨嗜好折磨俘虏，将大量俘虏囚在了城堡的地牢里。
我走进地牢，思考着要为这些可怜的囚徒安排怎样的死法。然后，西尔维娅，我遇见了你……
“威尔逊先生，法师团已经到齐。”
现任的首席法师推门而入，恭敬地向我报告。我微笑着回应道：
“嗯，我很快过去。”
哎呀，抱歉，看来我得将剩下的部分暂时封存。若有机会，下次再继续讲吧。
首席法师应声退下，带上了房门。
我走到床边缓缓坐下，凝视着西尔维娅那张略显憔悴的睡颜，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西尔维娅，无论是以往还是现在，你总是口口声声自称是我的朋友。
可是，当你带着那令人作呕的、空洞虚伪、矫揉造作的笑容，向我喋喋不休那些陈词滥调的勇者故事时，你对我内心这些龌龊不堪的阴暗角落，可曾有过哪怕百分之一的了解吗？
你不会有。你轻蔑亚当那卑微的恋情，对伊利亚刻骨的恨意视而不见，自然也从未真正关心过我的想法和过去。
就连现在，你向我上演这出装模作样的复仇戏码时，也仅仅是例行公事，流于表面，不带一丝一毫真实的情感，甚至还以为换个身体我就认不出来了。
你这个冷漠、麻木、极端自我的怪物。我不会再白费力气杀你第二次了。
准备工作即将就绪。
快点醒来吧，好戏就要开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