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与修女离我有些距离，我只能远远望见雪亮的刀锋没入她的胸膛。
“对……对不起……”
大叔仿佛如梦初醒，松开了手中的刀，喃喃道歉，那神情仿佛只是不小心撞到了路人。
然而，鲜血立时顺着刀刃的血槽涌出。修女停止了祷告，猛地睁开双眼，死死瞪着大叔，喉咙里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嗬嗬”声。
她瘫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大叔呆愣地注视着地上的尸体，嘴唇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威尔逊踱步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不是要找到眼球吗？”
大叔身形僵硬，在尸体旁颓然跪下，一边抑制不住地干呕，一边在修女的衣袋中翻找起来。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慌乱，却始终一无所获。
“没……没有！没有您说的……”
“没关系，您还有很多机会，还有许多同伴呢。”
威尔逊微微一笑，亲自走到盛放花朵的盆边，拈起一朵有着数十片花瓣的菊花。他随手一扬，淡黄色的花瓣便在空中急速飞散、解体，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人群中一个个男女老少的身上。
那些被花瓣沾染的人们如同疯了一般，尖叫着撕扯着身上的花瓣，想要将它们撕碎、踩烂。然而，花瓣却如同跗骨之蛆，一次又一次地飘回到他们身上。
“不要啊啊啊啊！”
“勇者大人！真的不是我！”
“放我出去……放我回家！”
绝望与恐惧交织，语无伦次的哀嚎彻底爆发。人群瞬间乱作一团，在被黄金高墙封死的狭窄街道中如同无头苍蝇般奔逃、冲撞、挤压，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口。
紧接着，七柄巨大的金色炎枪倏然在威尔逊头顶凝聚成形，居高临下地瞄准了下方混乱的人群。
空气霎时间变得灼热不堪，火焰的金光取代了日光，将整片街区以及人们惊恐万状的脸庞尽数映照成一片金色。与此同时，空中又撕裂开数道缝隙，数十柄同样闪烁着寒光的小刀被投掷到地面。
人们仰望着悬于头顶的炎枪，又低头看着脚下散落的利刃，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威尔逊轻轻一点权杖，对着下方的人群舒展开双臂，高声道：
“来吧，各位！我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为了我，也为了你们自己，找出那枚眼球！”
这句话如同一颗火星，瞬间引爆了早已被绝望浸染的人们。
平民拾起了地上的刀，法师举起了手中的杖。利刃割开皮肉的刺耳声响此起彼伏，痛苦而癫狂的尖叫撕裂了无云的澄澈天空。
“哥……哥哥……”
艾米丽紧紧攥住了我的衣角，将头深深埋进我的腰间。
……果然还是不行。这一切太反常了。
西尔维娅……不，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容忍这样的惨剧在眼前发生。
我迈开脚步，走向正全神贯注盯着混乱人群的威尔逊。他头也未回，便开口道：
“亚当，稍安勿躁，这一切马上就会结束了。艾米丽要是闹得太凶，你就……”
我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
“请您让他们停下。”
威尔逊的动作微微一滞。
随即，他转过身，背对着下方飞溅的鲜血与碎肉，脸上依旧挂着那抹微笑，对我说道：
“亚当，你亲身经历过教堂的屠杀，刚刚又在涅克罗斯的手中侥幸生还，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凶残与邪恶。难道，你想让十年前的兽潮再度重演吗？”
……兽潮！他为什么要提及这个！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翻涌的情绪。
“不，当然不！但是，您既然已经将它困在了这个‘笼子’里，或许……或许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更好的办法？我亲爱的亚当，比如说呢？”
“……我……我想不出来。但是，西尔维娅就快醒了，她一定能像上次那样找出解决的办法！”
当听到“西尔维娅”这个名字时，威尔逊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崩塌了。
他眼中倏然浮现出我从未见过的阴鸷与狠戾，那眼神甚至比涅克罗斯显露怒容时更为骇人！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我浑身一阵发麻，连呼吸都为之停滞了片刻。
然而，威尔逊很快便恢复了他惯常的笑容。
他递给我一把小刀，同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达里安，语气平静地说道：
“亚当，杀了他。”
听闻此言，达里安惊恐地张开了嘴，似乎想要辩解。但威尔逊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挥权杖，一道细密的黄金囚笼便瞬间将达里安困住，甚至有金色的尖刺直接洞穿了他的舌头。
我的喉咙一阵干涩，没有伸手去接威尔逊递来的刀。
于是，威尔逊自己拾起那柄小刀，将冰冷的刀锋缓缓贴上了我的眼睛。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他已经被涅克罗斯控制了。亚当，杀了他。”
“我从舞会开始就一直和达里安少爷在一起，他身边还有护卫寸步不离，涅克罗斯肯定没有……”
“最后一次机会，杀了他。”
冰冷的刀锋在眼前晃动。耳边充斥着不绝于耳的惨叫与利刃撕裂皮肉的可怖声响。
我死死咬破了嘴唇，竭力挤出心底最后一丝勇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威尔逊眯起了眼睛。
我做好了被他殴打、被他怒斥的准备，然而他却只是将刀收了回去，脸上重新挂起了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不要紧张，亚当，我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怪物。我尊重你的判断。”
“既然你判断他没有被替换或者控制，那么，我便相信你。”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愿意放过他？”
“当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看，我已经将黄金囚笼解除了，你先把他送回坊内休息一下吧。”
我侧头望去，束缚着达里安的金色囚笼果然已经消弭崩毁。
我迟疑了片刻，迈步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查看他的情况。
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捂着被刺穿还在流血的舌头，但……他还活着。
我向他伸出手。
“达里安少爷……”
达里安忽然抬起双手，捏住了自己的两只耳朵，将它们向上拉长，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
……什么？他在做什么？
就在我惊愕发愣之际，他猛地一提耳朵，竟将自己的头颅从脖颈上“摘”了下来，径直朝我砸了过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贯穿全身，我慌忙侧身闪避。那颗头颅擦着我的脸颊飞了过去，可我的身后却骤然传来一声微弱的痛呼。
我急忙回头望去，只见艾米丽已然栽倒在地，而达里安的那颗头颅，正趴在她的腹部。
血液在刹那间凝固了，周围震耳欲聋的惨叫和砍杀声仿佛瞬间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
我疯了一般冲向艾米丽，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一脚将那颗仍在蠕动的头颅狠狠踹飞。
头颅滚落到一旁，露出了我妹妹……那片血肉模糊、被利齿撕咬得不成样子的腹部。
艾米丽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胸膛已经停止了起伏。她依旧睁着那双曾经那般好看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天空。
不，冷静，没关系。现在有魔力，用“停滞”，把她的状态停下来，然，然后让威尔逊先生治好她就……
“真遗憾，她是当场死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魔法能够救活她了。”
威尔逊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死亡？艾米丽吗？
她精心装扮了魔药铺，她说今年的生意很好，她给西尔维娅戴上了漂亮的花环，她听见西尔维娅有了心上人时，还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
我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紧接着，某个冰凉坚硬的东西被塞进了我的手中。我呆滞地低头看去，那是一柄染血的小刀。
威尔逊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
“我在罗斯玛丽的身上发现了‘绿瞳’。她也被涅克罗斯支配着。去，杀了她。”
“做得到吧，亚当？”
……啊。
对。没错。必须要杀了她。
就因为我刚才怀疑了威尔逊先生，就因为我纠结于那些无聊的事情……
我抑制着翻涌的恶心感，踉跄着站起身，茫然地四下环顾，很快便找到了那个同样面如死灰、神情呆滞的罗斯玛丽。
我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好了。很简单。非常容易。
抬起握着刀的手，把……把刀刃架到她的脖子上。
然后，刺进去……
“亚当，停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入我的耳中。
我猛地转过头，看见西尔维娅正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