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以什么之名起誓？
亚当同样惊讶道：
“阿什沃斯？加雷斯，你姓阿什沃斯？与神眷勇者伊利亚一样？”
听见“伊利亚”三字，加雷斯顿时露出怒容，满是烧伤的脸变得格外狰狞。他道：
“错了。是伊利亚·阿什沃斯与我一样。他是我的亲生弟弟，由我一人抚养长大。”
怎么可能。
“不可能！伊利亚的哥哥已经去世了。而且即使还活着，也不会……”
因为太过震惊，我差点将不礼貌的话说出口。但即使我刹住车，加雷斯还是察觉到了我的本意。
他停下手中动作，正面望向我，冷笑道：
“也不会如此落魄？这可全拜我那卑怯的弟弟所赐。
“小姐，你似乎认识伊利亚？那么，仔细看看我的脸不就好了！”
……的确。
加雷斯的脸上布满了烧伤的疤痕，就连头皮也秃了一半。
然而若仔细观察，他冬日焰火般炽烈的红色双眼，他高傲挺起的鼻梁，他的脸型乃至体态，全都与伊利亚·阿什沃斯极其相似。
还有，伊利亚的父亲正是边境守护者的一员。加雷斯是从父亲那儿学来的剑术吗。
亚当脸上升起阴霾，对加雷斯道：
“放尊重点。你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说话的？”
气氛骤然变得尖锐。我忙阻拦他：
“是我不好啦，别这样……”
加雷斯的怒气倒是不增反减，脸上甚至带了惭色。他向我深深低头，道：
“不，亚当说的对。西尔维娅小姐，请您谅解我的无礼吧。
“即使已过了数年，但一想起我那恶毒弟弟所做的卑鄙行为，怒火仍旧如铁水般浇上心头……是我缺乏自制力。”
居然叫上亚当了，明明叫我还加个“小姐”。
亚当对加雷斯的态度也比对卡莉斯塔好上两个档次，这两人好像意外地挺合拍。亚当姑且算是喜欢我，我应该没有加雷斯这个调调吧……？
话说回来，看他这样子，肯定不知道卡莉斯塔要去跟伊利亚谈心吧。
亚当与我对视一眼，道：
“加雷斯，实不相瞒，我们去王都正是为了面见伊利亚·阿什沃斯。你可愿与我们浅谈个中渊源？”
亚当的说话风格也变得奇怪起来了。
加雷斯道：
“无妨，向恩人隐瞒可与骑士之道相悖。西尔维娅小姐，如您所言，我的确曾身受近乎死亡的重伤——在那遴选勇者的选拔中。
“或许是因为伤势之故，我对选拔中具体发生的事毫无印象。
“勇者选拔发生在盛夏。我记得和弟弟一起披上盔甲，在修士的引导下来到一处遍布石柱的翠绿草坪上……但这就是一切了，之后的细节与场景一概没有。
“当我再次在王都的桥洞下睁开眼时，天上已经开始飘雪。而我则少了一只手臂、毁了容，饥饿如同老鼠般在腹中啃噬尖叫，手指因寒冷黏连在石墩上。
“……外貌上的损害，身体的饥馑都无关紧要，都可以忍受。
“但是，我学习积累多年的符文竟也全部消失，刻在肌肉里的剑术更是只能徒劳地摆出起手！”
说到此处，加雷斯的音量陡然提高，整个人都开始微微颤抖。亚当道：
“魔法和剑术……这些都可以重新学习。”
“的确，本应如此。
“然而，无论我怎么努力地阅读、记诵、挥舞刀剑树枝，却怎么都无法记下一星半点。要说我的头脑出了问题，脸上的灼痛却无比清晰，想忘都忘不了。
“我失去了地位，身份，从勇者的头号候选变成了街边的乞丐，让父亲蒙羞！”
我心下一沉。的确有一种特殊的精灵魔法，可以达成这个效果。
加雷斯眺向远方，那是王都的方向。
“不过，我第一时刻想起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弟弟伊利亚。我四处搜寻他的消息，却得知他在那个夏日被神明选中，接受了赐福，和圣女一起踏上了勇者之路。
“不仅如此，孱弱的他还击败了连我都难以抗衡的强大魔族，已然声名赫赫。
“我虽然惊讶，却也为他的安全和成就而自豪。真正让我作呕的是，所谓的赐福是一份与高阶精灵的契约。
“而通过契约得到的魔法，是可以夺走他人力量与符文的邪恶力量。我那时才发现，当年一起参加选拔的其他勇者候选，已经尽数死亡……！
“伊利亚背弃了阿什沃斯之名，走上了邪路。作为兄长，作为受害者，我绝对无法原谅他！”
加雷斯的声音如渐强的音阶，最终已变成了包含怒意的咆哮。车门够厚，卡莉斯塔还是睡得很香。
……我倒是知道勇者选拔的内情。
“我明白了。但是，您并不知道勇者选拔的全貌吧？或许，伊利亚他也……”
加雷斯面色阴沉地打断我：
“西尔维娅小姐，我知道您心地善良，但还请不要在此事上试图动摇我。回到正题吧。”
看来凭我这陌生人的一张嘴，没法说服他啊。
加雷斯继续道：
“说来惭愧，我受了相当大的打击，一时间竟自暴自弃，做起了盗匪的营生。
“我像只老鼠一样提着把破刀夜行，专门拦截那些护卫粗疏的商队，恐吓比自己弱小的人，只为抢夺一点点钱财……将阿什沃斯的荣耀抛之不顾。”
他不觉望向车厢，眼神变得柔和。
“是圣女大人救济了我。那夜，我许久没能劫得钱财，饥肠辘辘地在野路上漫步，寻找着暂歇的商队或旅者……然后，忽然听见一阵割骨切肉的打斗声。
“当我小心过去时，战斗已经结束。圣女大人的马车沐浴在清亮的月光下，两名白衣的护卫和一群黑衣的刺客们横尸在马车旁，血汇成泊。
“尚站着的只有一名刺客，而他也已经遍体鳞伤，正跛着脚，提刀走向马车。我看马车装饰豪华，护卫周全，推断一定有些金银可取，便喝退刺客……然后自己拔出刀，拉开车门。
“圣女大人正端坐在车内，用宝石般的双眼望着我，那仪态如同降落凡尘的天使。
“我这才发现马车上印着星神的徽记，不由惶恐失语。接着，圣女大人轻灵高贵的声音响起……问我想要什么。”
说着，加雷斯忽然一抬手臂，一拧眉头，做持刀劈砍状。这家伙，是不是有点太嗨了……
“我猛然想起来意，又横刀而立，装作凶狠的模样，让她将车上的一切财宝都交出来。
“面对我这般粗莽丑陋、手持凶刃的男人，寻常女子早该瑟缩恐惧，泣不成声。然而，圣女大人宝石般的双眼，却在月色下闪起悲悯的光芒。
“她俯身钻入车厢，取出一块上好的白面包，递到我面前。她说，我看起来饿了很久，先吃些东西再慢慢谈吧。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将残疾以来的一切不幸，全数涕泗横流地倾诉给她。她自始至终都认真地听着，没有显出一丝嫌恶。
“从那时起，我就决心要护卫她至王都，就算身死也在所不惜！”
加雷斯给自己说感动了，眼含热泪。
嗯嗯，能得到救赎是很不错呢……但一想到卡莉斯塔那样子，我就很难严肃起来。
……怎么，亚当好像深受触动，开始感慨地拍着他的肩膀。不是，你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你的决心令我佩服。但是，王都遥远，单凭你一人能够保护好圣女吗？请务必我也助一臂之力吧！”
加雷斯热泪盈眶，握住亚当伸来的手。
“……感谢！”
我本来也打算将加雷斯带到伊利亚面前。
但是，要怎么对付卡莉斯塔啊……
……
虽然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但旅途还是得继续。加雷斯在前方驾着载有卡莉斯塔的马车，我和亚当则在其后骑马跟进……我明明都叫他去马车里跟卡莉斯塔坐了。
我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一边漫不经心地手握缰绳，听着马蹄踢踏，看着日影渐渐西斜。
先说好，我并不是为自己开脱。
但是，要是没有前面这两位神人搅的乱子，我也不至于行进了半日、直到亚当困惑地掏出地图，对加雷斯说话时才发现不对。
“加雷斯，我们何时能到铁马堡？”
“若快马加鞭，应该能在日落前……”
加雷斯的声音戛然而止，马车也随之停下。我侧头越过马车望去，看见这人看着手中的地图，脸色渐渐变白。
“抱歉，我走错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