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会的嘈杂声忽地消失远去,仿佛我突然跃入了水中。视野荡漾、缩小、远去,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荧光的屏幕。
消毒水的刺鼻味道飘来,耳畔响起医生护士在夜间走动的脚步声。
恍惚间,我觉得自己似是回到了住院的病房中,手里握着爸爸买给我的PS4,正在又一个无眠的夜里玩着游戏。
“西尔维娅!亚当!动手!”
佩特拉的怒鸣将幻象撕破,把我一瞬拉回了现实。
她的双眼布满血丝,双耳崩裂,周身皮肤如玻璃破损般龟裂,银甲被溢流的血染成红色。然而,她却仍全神贯注地死死盯着聚成一圈的人偶,脸上不见一丝动摇。
……那姿态,和她在魔王城阵亡前一模一样。
恐惧和愧疚紧紧缠上我的心,扼得我几乎难以喘息。但是不行,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无形的波动荡开,是亚当静止了时间。
我横持巨剑,将魔力和愤恨一并灌入握剑的手,身体弹射而出,在十秒内于整个东部展区穿梭游走,将遇见的人偶尽数斩断、劈裂!
人偶化作碎片四溅,时间恢复流动。
没了它们,平衡立刻被打破,瑟兰德琳一举取得上风。
游客和参展的法师全部从循环脱离,萦绕此地的幻术也因为法师失去意识消失。盘旋在天上的黑鸦和龙变作一群东行的候鸟飞离,匍匐爬行于地面的怪物尽数现出人形。
我无心慢慢欣赏这奇异的景象,立刻扔下剑跑向佩特拉。
在近距离,她的伤口显得更为可怖,英姿飒爽的身影变得血肉模糊。我强压哭泣的冲动,牵引还剩小半的魔力,构筑治愈魔法。
然而,佩特拉却一把按下我的手,塞给我一瓶魔力恢复药剂。
“只是皮外伤,而且我自己已经在治疗了。你可没有接入星之塔,魔力有限。”
……皮外伤?
我将感知符文散至佩特拉体内,不由呼吸一滞。她的五脏六腑尽皆枯萎、崩裂,却又在下一刻被治愈、恢复,以此循环。
然而,坏灭的速度明显比恢复的要快一步。正因如此,她才不得不将伤口展露在外吗?
从刚刚开始,她就已经在以极高的效率、利用星之塔的无穷魔力治愈自己了……却还是赶不及。
佩特拉明显察觉到了我的探查,无奈道:
“格里芬他们似乎陷入了苦战,已经团灭了好几次,此刻也在不断受伤。没办法,这些人偶附着的魔法毕竟很强,超出了他们的能力。”
“这……”
佩特拉站起身,抹去脸上的血迹,望向通往北部展区的路,道:
“好了小西,你是要找纸巾哭个三天三夜淹了这条街,还是跟我去除掉主谋?”
我又不是哪国的病弱小公主。
我深吸一口气,对佩特拉道:
“我明白了。”
阿利斯泰尔……我本来是打算对他留手、尽量击败而非击杀他。
但是,事态已经不允许我继续优柔寡断了。
亚当面露疲态地走来,魔力显然已因时间停止消耗大半。佩特拉从腰间取出另一瓶药剂,递给他。
亚当接过药剂,正要吸收,双眼却忽然微微睁大。他一把捏碎药剂瓶吸入魔力,道:
“等等,有点不对,那边有一个人没有昏迷,而且……”
亚当说着指向街道的另一侧。那里,一尊“雕像”从地上站起,身上的“石膏”慢慢褪去,显出真正的衣物——旧式的莫德兰贵族礼服。
亚当紧盯着他,道:
“就是这件礼服,和幻觉中的分毫不差!就是那个人!抓住他!”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过于响亮。“石膏”人肩膀颤抖一下,拔腿向远处跑去。
我凝出一把锋利便捷的短刀,蹬裂地面,割开空气冲至雕像身边,将刀刃抵上他的脖颈。
泛着银光的刀锋流出寒气,渗入皮肤。对方顿时浑身一僵,停驻在地。
……不反抗吗?就这么轻易让我抓到了?是陷阱?
我现在流的不是自己的血。不能再犯任何一个错误,好好看清楚。
我将目光锁在他身上,解剖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轻微的动作。
无疑是个男子,而且年轻力壮……至少不是阿利斯泰尔。礼服也有些不合体……是某个特别的人偶吗。
即使被刀抵上也没有明显的动摇或恐惧,周身肌肉隆起,魔力内敛,比起法师更像剑士,需要提防物理反击。
我分析完毕,提气凝神,做好随时斩杀眼前人、或是被他横刀反杀的准备,沉声肃然道:
“慢慢举起手来,放到我看得见的地方。不许做其他动作,也不许引动魔力。”
男人的手动了。衣袖擦过礼服,发出沙沙的轻响。我紧盯着他粗壮的臂膀,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混账,竟只抬起了一只手。
我握紧刀柄,怒声道:
“我叫你抬起双手!否则我立刻杀了……”
“我绝不会向你们这些外道屈服,受死吧!”
男人突然暴起,扭头俯身避开冰刀,以奇诡的轨迹一拳砸向我的太阳穴!
何等娴熟的拳法!但我也早有准备!
我算准男人的动作提臂挡下攻击,随即反握冰刀,刀柄携千钧之势砸向男人的脖颈!
但是,他竟身体歪斜,动作超出了我的预想,闪电般贴上地面。我后退一步,避开被抱摔的范围,准备再一刀将他砍杀!
……呃,但是,这人好像并没有发反击的意图,不如说正捂着被我挡开的拳头打滚。仔细一看,他的手腕扭成了奇怪的角度,根本是已经骨折了吗。
真的假的,就刚才那一下吗。
再仔细一看……如同面对哥布林的女骑士一般露出坚毅眼神,在地上仰面发抖的不就是加雷斯吗。难怪没法举起两只手。
“为何停止攻击!杀了我,你这恶魔歹人!”
要不再加个“咕”呢,感觉很适合……好了正经点。
“冷静点,加雷斯。你为什么穿着这身礼服?为何突然对我恶语相向?”
加雷斯瞪大眼睛盯着我,那厌恶的表情仿佛早上起来看见了一只蟑螂趴在床单上。
“你刚刚杀了那么多游客、平民,将他们残杀分尸,竟还在这里装傻!”
……他根本是一无所知啊。我拾起一条人偶的断臂,将它捏成齑粉。巨力挤压之下,维系其外表的魔法顿时失效,使它化为四散的木屑。
“冷静点。看好,它们是附魔人偶,正是他们引发了此地的异常。”
说话之间,佩特拉也快步来到加雷斯身边。她已稳定状态,脸色不再憔悴可怖,银甲因染上了血显得更加威风凛凛。
“圣女的护卫啊,西尔维娅说的完全正确,我可作证。”
加雷斯的视线在我和佩特拉、以及我身后的亚当之间游动。接着,他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叹气道:
“……原来如此,难怪行人们的动作如此异常。西尔维娅小姐,我又对您不逊了啊。”
“没事。你在此处做什么,为何穿着礼服?”
加雷斯拿出一枚勋章……正是今早卡莉斯塔给我看的那种。啊但是,有几个角已经因为刚刚的战斗折断了。
“圣女大人似乎颇为向往这种勋章,我作为她的护卫自要想方设法争取。
“昨夜,我碰见了阿利斯泰尔大人,便向他请示方法。他允许我作为拉罗什克莱的家臣出席展览会,并说若我表现出色,就将勋章正式授予我。”
……这人在说什么?
我急忙道:
“你遇见了阿利斯泰尔?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听到我们的问题,加雷斯莫名其妙地面露困惑。阿利斯泰尔则走入视野,接过勋章,把破碎的部分随手修好,向加雷斯露出微笑。
“做得好,你出色的完成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