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再度恢复时，我已来到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的天花板与地面是无暇的纯白色，四面则全是打磨精细、几乎不可见的玻璃，让人一时不知要如何出入此处。
玻璃外是明亮的皓月与漂浮的云层，偶有几艘星舟在视野底部经过。
……好高啊，但似乎还在星之塔内。
屋内没有光照，全靠月光和莹莹发亮的地面驱散黑暗，因此有些昏暗。瑟兰德琳站在玻璃前遥望窗外，不知是在看月亮还是深邃的天底。
我摸索身体上下，稍稍松一口气。原以为自己会被绑起来灌奇怪的药或者少一两个器官，但现在看来一切正常，屁股下面坐的甚至还是柔软的沙发。
我试着凝聚魔力，打算趁瑟兰德琳发呆时赏她一刀，但魔力刚刚聚齐就自行破灭消散。
瑟兰德琳似有所觉，转过身。我希望她摆出故事里反派常有的嚣张表情，最好再邪恶猥琐地笑着把计划全盘托出，但她却在微笑。
不是那种故作从容的微笑，而是为了掩盖疲惫不得不做些表情。和艾米丽通宵后招待客人的时候有点像。
她淡淡道：
“抱歉，时间紧迫，我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方法请你过来。”
装模作样……我本想这么说，但此刻显然应该先隐忍着收集情报。
“这是什么地方？”
“星之塔顶层的净魔室。这是阿利斯泰尔留下的另一杰作，我这个控制者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在此引动任何魔法，空气中自然存在的魔力也被驱逐消磨。”
“相当大费周章啊。为什么？”
她走到我对侧的沙发上坐下，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孤独作响。
“为了防止窃听。我希望确保没有人能听见接下来的事，尽管这努力也许也是徒劳。”
“呵，窃听你将我虐杀的动静吗？”
“……怎么会。你若是死了或者伤了，那位西尔维娅小姐一定会追究到底，最终让佩特拉了解一切。”
姑且在顾忌西尔维娅啊。这样一来，我的确应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想得真周全啊，盘算杀我很久了吧？”
我对这个伤害西尔维娅又绑了我的家伙实在没有耐心，忍不住不停地反驳。
她将魔杖横放在膝盖上，抿了抿嘴唇，似是在做心理准备。
“亚当先生，我是来与你谈‘交易’的。我会毫无保留地回答所有你想知道的问题，保证你和西尔维娅小姐、圣女以及加雷斯先生能够平安顺遂地离开这座城市。
“相对的，也请你替我向佩特拉保密。”
意思是要向我全盘托出。可疑到家了好吗。
……话虽如此，我甚至连这间房的出入口都找不到，只能跟她絮叨。
我学着威尔逊先生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这位年长的精灵显然没什么应对冷场的经验，很快就局促不安地握紧了魔杖。
我估摸着火候差不多，慢慢开口。
“若你说得有理有据，我自然愿意保密。那么，请先告诉我，出现在展览会上的那个莫德兰老人是谁？你和他到底有什么牵连？”
瑟兰德琳露出早有预料的苦笑。
“您还真是单刀直入啊。”
“不愿意回答吗？”
“不，只是会有些长。我想想……您已经知道我的本质了吧？”
“你在展览会上提过一嘴。司掌过去与现在的精灵。”
“没错，是相当恢弘强大的权能。一言以蔽之，我能够将‘过去’与‘现在’的事物相互替换。”
瑟兰德琳竖起魔杖，翠色的双眼光芒流转。魔杖的形态顿时扭曲变化，在数秒内沦为了一团粗糙的铁胚。她又将铁胚翻转，于是它又立刻变回了打磨光鲜的魔杖。
“就像这样。”
“不错的杂耍，要我鼓掌吗？”
“……让您见笑了。这魔法并非完美无缺，有两个限制。首先，逆着时间前进自然需要大量的魔力，若没有魔力一切都无从谈起。
“但更重要的是，想要将某样事物的时间往回拨，我必须先完整地拥有它。”
瑟兰德琳在指尖引燃火焰，将魔杖的尾部熔为铁水，滴落在地。
她再次对着魔杖尚完好的上半部分施展魔法，但凝固于地上的铁质却未能回来。
“像这样，若事物本身遭到了损坏，我的魔法便会有点失灵。”
“展览会上，有两个护卫将剑刺进了自己的喉咙，鲜血溅出去好多。你不也成功救了他们吗？”
瑟兰德琳眼中光芒大盛，将半个房间映成绿色。这一次，地上的铁质逆着重力翻飞，回到了魔杖上。
“如果损伤不严重，我只要支付更多魔力便能继续完成魔法。但如果事物已经被严重损害……具体来说，损害程度超过七分之一，我就彻底无能为力了。‘事物’的具体定义有些复杂，我就不赘述了。”
我倚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翘起一条腿。反正西尔维娅没在看，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大致理解你的魔法了。所以呢，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因为，当我在一年前找到佩特拉和阿利斯泰尔的遗体时，我发现他们的损伤远远超过了七分之一。”
房间内的温度骤然降低了几分。我浑身一僵，本有些困乏的头脑瞬间清醒。
“佩特拉阿利斯泰尔的……遗体？”
瑟兰德琳低头看着膝上的法杖，眼神哀怜而悲痛。她轻声说：
“嗯。勇者小队和魔王和他的亲卫们战斗了两次，一负一胜，他们在第一战中便阵亡了，甚至都没能到达魔王城。
“阿利斯泰尔能够无效乃至复刻魔王的魔法，有他在魔王就没有胜算，所以第一个被杀死。
“下手的是‘破城者’戈隆，他并非自然诞生的魔族，魔王将山地巨兽的灵魂灌进了黑曜石与金属铸成的攻城巨锤，制作出了这个有史以来肉体最强大的怪物。
“阿利斯泰尔在混战中与队友分开，被戈隆找上。他的下半身被巨锤碾成肉泥，颅骨和半颗大脑被捏碎焚毁，左臂和心脏、肾脏被魔犬分食。
“佩特拉是沐浴龙血的铁卫，能够分担减轻整支队伍所受的伤害，所以第二个被杀死。‘镜魇’莉莉丝沟通邪神，获得了极度诡异的幻术魔法，能够彻底扰乱人的感官触觉。
“她用幻术将勇者小队分开，然后找上了落单的佩特拉，将她困在迷宫中。接着，她施展幻术，让佩特拉将来袭的海量魔族全部幻视成了小队的其他成员和星坠城的死者。
“佩特拉没能下杀手，又不擅破解迷宫，所以只能硬撑。在半个身子被肢解后，她最终等来了队友，却也等来了魔王，在其他成员面前被捏碎了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