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兰德琳的语气克制平静，说出的内容却叫我不寒而栗。
“……那两个魔族，后来怎样了？”
“戈隆被剑圣西维尔——也就是与您同行的西尔维娅小姐正面砍成了数百块，最后在名为大地熔炉的火山口中化为灰烬。莉莉丝在我流法师格雷的层层陷阱中被自己的幻术命中，最终自杀。”
我小小舒了口气。
“这样啊，太好了。”
见我这反应，瑟兰德琳露出一个微笑。可恶……总感觉有点丢人。
她道：
“我不是那两个怪物中任何一个的对手。若当时是我在场，只能对着遗体痛哭流涕，徒劳死去吧。”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等等，你既然不在场，是如何知道具体细节的？”
瑟兰德琳对着我身侧的座位轻点魔杖。光影扭曲，一个衣着华贵的老人顿时出现，接着又变成了一个病弱的少女，一个身着铁甲的护卫。
流光溢彩片刻后，人影消失，房间内再度只余我和瑟兰德琳两人。
她收起魔杖，道：
“如你所见，我还能够倒置光影，将旧时的景象复现。
“人魔战争结束后，我赶到阿利斯泰尔和佩特拉的葬身处，用一周时间反复观看了367次他们落入陷阱、最终战死的全过程。”
我忍不住咋舌：
“三百多次？为什么？”
“为了收集遗体的碎块。勇者小队当时将同伴的遗体暂时寄放在了附近小镇的教堂，我到达后，作为助手和母亲接受了遗体。
“当时和现在一样正值秋末，天气凉爽干燥，所以遗体尚未腐坏……然而如前所述，他们都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远远超过了七分之一。我必须先尽量凑齐更多残躯，才有机会将他们复活。
“于是，我火速找当地的法师建造了一间冰窟存放遗体，随后去旧战场寻找碎尸。我很快找到了较为完整的骸骨，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我只能不停重映他们战死前的影像，根据它来定位那些落入地缝、被火焰或酸液破坏，或是被魔物吞入腹中的断肢碎肉。这些残躯大部分当然已经坏灭，但也有许多能经由我的魔法复原。
“……总之，搜寻持续了两周。”
月光流入房间，把瑟兰德琳的侧颜映得惨白。
……她就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在冰窟中拼凑女儿遗体的吗？
我坐好，不觉将声音放轻。
“两周后，你找到了足够的……躯体？”
瑟兰德琳小幅摇摇头。
“不，其实我在第三天就找不到更多尸块了。王国在搜寻开始一周后便派来了使者，希望我能回星坠城帮助完成重建。至于遗体则应尽快安葬，让他们回归星神的怀抱。
“开始时，使者们还只是在我踏着晨曦回冰窟时拦住我，劝说我。但很快，他们变得焦躁且不安。有次我回来得稍早了些，听见他们称我为‘失心疯的恋尸癖’。
“我并不喜欢尸体，也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我只是想和爱的人晚一点分开而已。
“我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在我外出时运走遗体。
“所以，我就假意答应了邀约。待使者放松警惕后，我将遗体运出冰窟搬上马车，连夜离开了城镇。”
我惊得无言以对。这个人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许多。
……但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不愿放手的心情。
瑟兰德琳抬起眼眸望向玻璃外，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那时还闹出了一些新闻哩，据说还惊动了神眷勇者伊利亚，不过最终也没有暴露。我只好隐姓埋名，小心地在城镇间旅居。
“星坠城的日常事务很多，阿利斯泰尔和佩特拉又都是恋家的人。所以，我其实还是第一次和他们一起旅行，一起见证别处的日出日落。
“没了冰窟，他们开始难以抑制的腐烂。魔力有限，我没法单纯靠魔法维持他们的状态，只得每日补充大量的冰块和香薰，以免旁人察觉到异常。
“我只在夜晚出行，白天则躲在马车里规划接下来的路线、研究自己的魔法是否还有优化的空间。
“某天，我听流言蜚语说莫德兰王国有奇迹降临，便穿越国境线，来到了陌生的国土……然后，遇见了那个人。”
我心念一动，马上明白了她说的是谁。
“也就是在展览会上出现的那个怪物？”
瑟兰德琳点头。
“是的。其实不是我找上了他，而是他在一个午夜找到了躲在废弃矿洞中的我，穿着那身旧派的莫德兰礼服，在潮湿脏乱的矿道中一尘不染，姿态如同神话中的天使。
“我能看得出他是个强大的精灵，但除此之外对他一无所知。明明是首次见面，他却精确地说出了我这些天的行动……当然，也知道我的心愿。
“他告诉我，他能够帮我复活阿利斯泰尔和佩特拉，甚至可以帮我重建星坠城，恢复旧日的辉煌。但是，也需要我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就这么相信了？”
“起初没有，但他说他已经许了我复活阿利斯泰尔的权利，作为诚意。我将信将疑地再次对遗体施法……然后，阿利斯泰尔真的活了过来。”
谈到阿利斯泰尔，瑟兰德琳的脸顿时因兴奋和喜悦涨红，音调也随之上扬。
呃呃，要我这个外人说，这也太奇怪太可疑了，完全是魔鬼在引人踏入陷阱。
“亚当，我知道你的疑虑。复活或许的不是本人，而是什么其他东西借了他的躯体，意图污染人世……这类故事在宗教典籍中层出不穷。
“但不是那样的，复活的就是毋庸置疑的阿利斯泰尔。作为世上最熟悉他的人，我可以断言这一点。”
……你觉得是就是吧。
瑟兰德琳道：
“见证了这等奇迹后，我已对他的神力深信不疑，恳求他再助我复活佩特拉。于是，他向我开了价。”
“他要的是什么？金银财宝？还是逼你屠一两个城市完成某个邪恶的仪式？”
瑟兰德琳失笑着摇头，随后手指抵上了自己的眉心。
“他要我的记忆，要我在星坠城中四十多年的所见所闻。不过，他允我留下有关佩特拉和阿利斯泰尔的部分。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所以，你现在对星坠城其实并不熟悉？”
“我毕竟已经回来此地数月，其实已经熟悉了大半。
“先不提这个，他又提出了第二个交易，要帮我重建被彻底摧毁的星之塔，代价是……让他在星之塔完成倒流后，回到全盛状态后，近距离观赏一次。
“我对星之塔没什么特殊的执念，但他马上告诉我，若没有长久大量的魔力供应，阿利斯泰尔和佩特拉随时会死亡。所需的魔力对于地方小镇来说是天文数字，但对于全盛期的星之塔不过是海中的一滴水。
“即便如此，我也不打算答应这个交易。毕竟阿利斯泰尔已经复活，我没有必要再假借外人的智慧。
“可阿利斯泰尔，却在此时失踪了。我和佩特拉都不知道他去了那里。没想到再次见面是昨天那种形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