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兰德琳顿了顿,翠色的眼眸重新在我的脸上聚焦,从回忆中脱离。
“这就是我和那个人的‘关系’以及‘交易’。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我将她说的数个关键事件在脑中列出清单,一一审视,道:
“你和他已经完成了两次交易,对吧?第一次是为了复活佩特拉小姐,第二次是为了复原星之塔。”
“没错。”
“昨……不对,明天,你在展会上将时间倒流了一天,这应该也是经他的帮助才完成的吧。这次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瑟兰德琳摇摇头。
“这被算在了‘复原星之塔’内,他没有收取代价。”
“那么再前一次呢?”
瑟兰德琳的眸中流露出困惑。
“……再前一次?”
“我刚到星坠城那会……其实也就是几个小时前,也出现了一些零星的关于未来的记忆碎片,说明时间已被倒流过至少一次。那是为了什么?你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瑟兰德琳将魔杖贴上侧脸,似乎那冰凉的触感能帮她冷静思考。
“你说的对,倒流应该已经发生了至少两次。但我确实只倒流了展览会一次而已。”
我端详着她的表情,试图找出不自然或心虚之处,但她非常坦然。
那就先以她没有说谎为前提讨论吧。既然不是精灵本人倒流的时间,那么……
“我明白了。你的契约者是佩特拉小姐吧?”
“……不是。我也不知道是谁。”
啥?回去做点劣质魔药高价卖给她吧,感觉会很赚钱。
“不知道?”
“是的。我没有和佩特拉或者阿利斯泰尔订下契约的记忆,不如说根本就没有订下现有的这份契约的记忆……也就是说,我的契约者应该是星坠城中的某个幸存者。”
“契约上没有写另一方的名字吗?”
“……没有。我使用的契约是匿名的,而且无法由某一方独立中止。”
说着,瑟兰德琳伸手没入胸口,取出一份漆黑的契约,递给我。我粗略扫了一遍,还真是和她说的一样。
呃呃,可疑到家了好吗。
我将契约还给瑟兰德琳。待她收好后,我继续道:
“那先跳过这个问题吧。你说那个人在星之塔恢复到全盛状态后会来近距离观察……那具体是什么时候?”
“明天正午。他大概也正是因此来到展览会的。你要是担心,我可以马上安排马车送你们离开星坠城;当然,参加展览会也是你的自由,我不会阻止。”
“让这种可疑人士看到星之塔的核心,不会有隐患吗?”
“当然会有。他不太可能会破坏核心,但恐怕会将这奇迹的设计细节和弱点一一记录,将它的结构出售给别国乃至魔族吧。
“所以,我没有向佩特拉提起一个字。以她的性格,恐怕会立刻将我投入监狱,甚至处刑。”
佩特拉自刎、逼西尔维娅杀阿利斯泰尔的场景尚在眼前。
她对自己都如此残忍,对别人大概也不会留手,即使是自己的养母。
“迟早会东窗事发吧?”
“也许吧,但再来多少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我最近也减少了工作,尽量多和佩特拉待一会。”
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彷佛女儿就在眼前。
“阿利斯泰尔为什么要前来破坏星之塔?”
瑟兰德琳再次摇摇头。
“不知道,也许他不知怎地也得知了交易的内容,所以看不过去想提前终结它吧。”
几小时前,我还把这位妇人当做心思缜密邪恶残忍的大恶霸,但她好像跟西尔维娅差不多迷糊。
这是高阶精灵的某种共性吗。
“他现在在哪里?”
“在塔底的特殊监狱。既然知道他是利昂内尔带来的就简单了,我在回溯完成后马上就将他逮捕监禁……当然,瞒着佩特拉。”
“西尔维娅说,没有监狱关得住阿利斯泰尔。”
“不至于。那监狱是和这房间类似的净魔室,而且外面还用物理机关以及低阶魔法布置了数层壁垒。现有的任何魔法都没法从内部突破。要去看看吗?”
“……不了。我相信你,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瑟兰德琳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立刻放下魔杖站起身,以手抚胸,向我浅浅鞠躬。
“非常感谢您!”
“别这样,我也有条件。为了防止你出尔反尔,我要将此事告诉圣女,保证我死后你会马上暴露。当然,我也会让她保密。”
别看卡莉斯塔那个样子,她姑且是货真价实的当代圣女。若她出了事,教会方面必然会追究到底。
听见这要求,瑟兰德琳倒是轻松地笑了起来。
“很合理的要求。你要是希望的话,我也可以帮那位西尔维娅小姐恢复‘未来’的记忆。”
“是吗?请务必。”
她用魔杖轻点我胸前的吊坠,眼中光芒流转。
“只要将吊坠交给她就行了,届时她便会想起一切。”
“你不怕她立刻杀到阿利斯泰尔面前吗?虽然尚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但西尔维娅想找肯定能找出来。”
“这就得麻烦您当说客了。就我看来,她非常尊重您的想法。只要您不把两次交易的具体内容说出去并为我担保,她应该不会为难我。”
那态度要能说是尊重的话,艾米丽对镇上的野猫也算是非常尊重了。我总感觉西尔维娅在拿我当宠物养。
我从沙发上站起。
“那就这样吧,祝你一切顺利。出口在哪里?”
瑟兰德琳挥了挥魔杖,一面玻璃顿时液化扭曲,显出房门。她轻声笑了笑。
我警觉地皱起眉头。
“你笑什么?”
“只是觉得谈判意外地顺利而已。我还以为您一定会阻止我,不容忍星之塔的技术落入可疑人士手中呢。”
“……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个……佩特拉给我讲了很多那位剑圣的事迹,我觉得她一定会这么做。”
“哈,或许吧。”
我哑然失笑,确实是西尔维娅的行事风格呢。
因为涉及到佩特拉的性命,她肯定会犹豫再三纠结许久。但最后,她也肯定会将一切捅穿吧。
我向往那种生活方式。但我终究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法师,既无能力也缺决心,甚至不足以让她信任。
……啊啊,该死,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推门而出,离开净魔室,干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令我不由缩了缩肩膀。
与我住宿的那几层不同,这层的走廊狭长而冷清,一尘不染的地面被苍白的灯光映成了冷色。西尔维娅倚窗静立在走廊的尽头,眼中想必映着深邃的夜空。
瑟兰德琳解释道:
“我告诉她会在这一层执行预案,她便跟过来了。我就先不打扰了。”
她迈着无声无息的步伐离开,身影消失在另一头的楼梯间中。我走到西尔维娅身边,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西尔维娅侧过脸。她的面容在月光下如同雕塑般精致又冷感,可一笑便让半条走廊都温暖起来。
“欢迎回来!已经没事了吗?”
“嗯。”
“有向瑟兰德琳女士道歉吗?”
“不说这个了。你在看星星吗?”
西尔维娅点点头,将一个泛着银光的金属短筒递给我。
“是的。四层有人在租这种可以看星星的望远镜,我有些怀念便租了一个。”
“你并没有在用嘛。”
西尔维娅无奈地笑了笑。
“旅途中,我曾和同伴们一起用它仰望过夜空,当时实在很有趣。但刚刚,我才发现自己并不怎么喜欢透过狭窄的镜头看星星。
“你要不要来试试?很简单的,我教你!”
西尔维娅说着就要上来手把手传授。我拍开她,把望远镜也一并还到她怀中。
同伴来同伴去的实在让人生厌。要是我举起望远镜,她看到的会是我,还是过去的那个月夜呢?
西尔维娅失落道:
“好的吧,你不乐意就算了。你的吊坠的颜色好像变了?”
……哦,确实呢。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吊坠因为承载魔法的缘故蒙上了一层绿意。
“瑟兰德琳上了层魔法,说是能保护我的心智。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有趣。我可以看看吗?”
西尔维娅说着便伸手想碰,我赶紧握住吊坠,驱野猫一样向她挥挥手。
记忆什么的……恢不恢复也无所谓吧,我已经不怎么怀疑瑟兰德琳了。瑟兰德琳高估了我的作用,要是让西尔维娅了解清楚来龙去脉,那事情必然会无法收场。
她输了自然是最糟糕的结局。即便她获胜,挫败了那个神秘人的阴谋,佩特拉和阿利斯泰尔也会因此重新沦为骸骨。
到那个时候,她是会留在这座城市乃至随同伴而去,还是跟着我继续去完成那早已消解大半的“复仇”?
冰壁的寒气还渗在我的头脑里呢,答案根本无需多想。
“有些饿了。要不要一起去餐厅?”
“好呀。你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大城市的高级餐厅吧,不用紧张!”
西尔维娅随后开始兴致勃勃地念叨星坠城乃至王国各地的美食。我偷偷握住她的手,尽量记下她说的每一个字,欣赏她开心的模样,感受她传来的体温。
……西尔维娅,对不起。但是,让我多和你待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