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前,瑟兰德琳温柔地抚着魔杖,在我面前轻轻叙说她如何独自在冰窟里拼凑爱人的遗体,那哀怜的模样的确令我同情。
但一码归一码。我只答应她不会泄密,要是她自己玩砸了,我也不会放弃难得和西尔维娅贴贴的机会过去当从犯。
我是旅客旅客旅客,目的只是和西尔维娅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离开这座城市。其他事,无论是精灵的家庭纠纷还是星坠城的安全问题,怎样都好,与我无关。
……我如此说服着自己,装作没有看见走道里的骚动。
但是,西尔维娅放下了餐叉。
“稍等哟,我过去看看。”
我按住她的手腕。
“那是佩特拉小姐的职责吧?你去凑热闹可能反而会添麻烦。”
“只是看看有没有我能做的事而已。要是佩特拉反对,我就会立马放弃啦。剩下的虫虫们就送给你了。”
西尔维娅微笑着拍开我的手,从餐桌旁站起离开。
我不认为瑟兰德琳有办法独自扛过调查,最后大概会把阿利斯泰尔的事情抖出来吧。届时,那老人便又要和上次一样被处刑了。
然后……西尔维娅也很可能和上次一样,语焉不详地放弃前往王都的计划。
该死,就不能让我过两天安生日子吗。
我随口请路过的服务生帮忙收拾餐桌,快步跟上在餐厅门口阴暗偷听的西尔维娅。
“我也来帮忙。”
“嗯,谢谢。现在好像正在对线索呢。呃,围观的人好多。”
如她所说,走道左右有不少行人驻足,向正在对峙的佩特拉和利昂内尔投来好奇乃至嘲弄的目光。
瑟兰德琳紧攥魔杖站在佩特拉身后,眼神不住在眼前人和围观者之间不安地游移。利昂内尔阴着脸,眉宇间混杂着愤怒和恐惧。
唯有佩特拉一如往常,面色沉静如水。她立在母亲身前,语气温和道:
“利昂内尔先生,我深切理解您的担忧与愤怒。但这里人多嘴杂,实在不适合理清思路探讨案情,可否请您随我移步至会客室详谈?”
佩特拉的态度非常礼貌,但利昂内尔毫不领情。
“会客室?我听说过,你们这有房间能封禁一切魔法,真是绑架胁迫的完美地点啊。我的人也许就是在那失踪的,我怎么可能去!”
利昂内尔说的话近乎侮辱,可我总觉得他的愤怒像膨胀的气球一样一触即破,非常虚伪。佩特拉面色不变,只是无奈似地露出苦笑。
“您说的是,那就烦请您在此地阐明原委了。首先,失踪者是谁?”
利昂内尔无视佩特拉的问题,道:
“恕我失礼,佩特拉小姐,您现在只是城内护卫队的一名兵卒吧?我只和城主或你身后的瑟兰德琳谈。”
……嗯,怎么说呢,感觉他的态度有点奇怪。“明天”见面时,他应该是个更加冷静的人物。
阿利斯泰尔对他叮嘱了什么吗?例如不要跟佩特拉对峙一类?基本上,他会选择在餐厅门口质问佩特拉也很可疑。
呃,等等,这些事之后再细想。虽然佩特拉还是很冷静,但西尔维娅已经开始凝冰刀了。
幸好,瑟兰德琳比西尔维娅行动得更快。她握紧魔杖,越过女儿来到利昂内尔面前,翠绿的眼眸映着吊灯内熊熊燃烧的火光。
“拉罗什克莱先生,佩特拉既是彗星护卫的队长,也是星坠城的将领,更是讨伐魔王的英雄。
“代表团内有一名老人在短短半小时内不知去向……这种程度的事件本应交给警卫处理了事。佩特拉之所以愿意亲自接待您,只是因为她尊重莫德兰王国的智慧和历史。
“但若您没有展现出相应的尊重,我们也不会再将您作为贵宾看待。”
瑟兰德琳毕竟是高阶精灵,怒气一动便引得空气都变得黏腻沉重。利昂内尔面露些许惧色,但这惧色很快转为了狐疑。
“批评的是,瑟兰德琳女士,的确是我失礼了。但若我没听错,您刚刚说了‘老人’?我连失踪者的名字都尚未透露,您是怎么知道他的年龄的?”
呃呃,见面五秒就自爆了啊。
不过不要紧,这种程度的问题,冷静下来随意糊弄一下就可以了,例如代表团本来就是个老年旅游团,老头老太太占多数,推测失踪者是老人也是自然合理。
然而,瑟兰德琳的气势却水球一样一戳即破,泄了一地。
“……抱歉,您说的所谓‘失踪者’只消失了半小时而已。我不认为这是失踪,所以拒绝回答您的问题。”
这种苍白的转移话题当然没用。利昂内尔的视线越发怀疑。他微微勾起嘴角,表情由虚伪的愤怒转为隐秘的喜悦,如同闻到鲜血的猎犬。
“失踪者——弗朗索瓦是名以守时和礼貌著称的学者。今天下午,他和我约好在半小时前于他的房间见面聊些重要的私事。
“但是,在我于约定的时间到达房间时,然而他没有出现。我等了十分钟,终于急不可耐地闯入房间内,没有看见他的踪影。”
弗朗索瓦……应该就是阿利斯泰尔用的化名吧。
瑟兰德琳道:
“你的依据是他的秉性?恕我直言,这可称不上证据。屋内有攻击魔法的痕迹吗?”
听见这诘问,利昂内尔的语气顿时低落,道:
“没有。不仅没有攻击魔法,那房间里一星半点魔法的痕迹都没有,连桌上的茶水都没有洒出分毫。”
瑟兰德琳紧蹙的眉眼稍稍放松……然而,这安心只存在了数秒。
利昂内尔厉声道:
“这正是最可疑的地方。弗朗索瓦可是一名强大的法师,举手投足都会引来元素的青睐,他生活的地方怎可能毫无魔法的踪迹?
“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我已探访了塔内的其他几个客房——就算是普通客人的房间,也有些许法力的余烬。
“瑟兰德琳女士,佩特拉小姐,你们若信不过我的话,大可以随我现在前去调查!一定有深谙魔法的人袭击了弗朗索瓦,并将留下的痕迹精心消除!”
他的声音越说越有中气,在走道间充满自信地回荡。
瑟兰德琳的事后处理其实并不草率,甚至完善到过分,但这反而成了她的命门。而且,她大概也没能预料到利昂内尔竟恰好同阿利斯泰尔有约,导致绑架过早败露。
她紧紧攥住魔杖,指节因紧张发白。我也不由咬紧嘴唇,心中焦躁。
……难办了啊。要怎样混过这一关呢?
思考之际,耳畔传来一男一女的窃窃私语。
“塔内竟会发生这等骇人听闻的事件。”
“请不要看。您美丽的双眼,不应暴露在污秽的犯罪与背叛前!”
有够肉麻恶心。我侧头一看,卡莉斯塔和加雷斯不知何时出现,正凑在门的另一边围观冲突。他们好像本来也在吃饭。
加雷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正在悼念战死的同伴。
卡莉斯塔则一如既往地故作震惊悲伤,若有画家远观说不定都能以此画出新的圣女叹世图,但颤动的嘴角已经暴露出这家伙正在幸灾乐祸加兴奋满满。
……好了别管这俩了。快想办法!
我重新看回走道,却见佩特拉小小叹了口气,重新拦在利昂内尔面前。
一抹警惕顿时闪过后者的脸,他受惊似地向后倒退一步,眼神不由自主地停在战士腰间的剑柄上。
“佩特拉小姐,我的怀疑应当算是合理而有据吧?”
“我不是要质疑您。只是,我比捕风捉影更加有力的证据——我或许目击到了犯罪的现场。”
利昂内尔一惊,道:
“什么!那您为何不早些说明?”
“因为,我看见的嫌疑人是……圣女卡莉斯塔·坎德拉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