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我的手冰凉纤细,柔弱无骨。我浑身一僵,强行吞下喉咙中的尖叫,甩开手冲出衣柜,将魔力萦在指尖。
我转头望向衣柜。悬在空中的衣物因我的动作而上吊一般摇摇晃晃。
衣物下方有一袭白裙,一双瘦弱苍白的小腿,一对血迹点点的棕色小皮鞋。一双漆黑的眼瞳在布料的缝隙间时隐时现。
看体型……这是个孩子?
我有些惊愕,但还是浮起冰锥瞄准衣柜,沉声道:
“出来。你是谁?想干什么?”
“咦?我是卡莉斯塔。我想苟活下去。”
谁问你了?
不提摸不着头脑的弱智圣女,衣物再度摇晃起来。一名年约7,8岁的女孩钻出衣柜。
她身着一身质感粗糙的纯白连衣裙,肩披一头打理不齐的微卷棕发,胸前和走廊中的其他尸体一样,开着一个空洞。一只脏兮兮的布偶熊依偎在空洞旁。
她面无表情,皮肤苍白光洁,散发着近乎瓷器或木具的光泽。若非她刚刚的确迈动了小腿,我几乎以为看见了一个做工精致的瓷娃娃。
瓷娃娃说话了,声音细弱怯懦。
“我是莉妮亚。我……我也想活下去。”
……要是光听声音,完全就是个吓傻了的可怜小女孩。但她胸前的空洞太过异常,实在无法一笑置之。
我冷眼审视着自称莉妮亚的女孩,吸收掉时刻挂在腰间的两瓶魔力恢复药剂之一。
做好随时发动时停的准备后,我携着冰锥来到女孩面前。她似是恐惧地肩膀一颤,用力抱紧了小熊,胸前的伤口因此形变。
我忍住恶心,散出感知符文,探查着她的身体状况。
体温正常。呼吸有点急促,应该是因为紧张。血液不仅在正常流动,而且还非常健康有力。她的心脏似乎并未消失,只是不可见而已。
创口附近逸散着许多已编写好的符文。有制作幻象的,有麻醉意识的,有用于控制肉体的……还有许多远在我知识范围之外的晦涩符文。
心脏处的异象就是这些符文造成的吗?施法者——大概率是阿利斯泰尔——的目的是什么?
我整理思绪,继续问:
“你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几个月前,爸爸说以后要在这座城市工作,就带我和妈妈过来了……”
“那么今天呢?你今天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
莉妮亚的眼眸蒙上一层雾气。
“我、我只是和正常上床睡觉而已。醒来的时候,爸爸妈妈就不动了……走廊变成了不同的样子,而且太阳也没有升起来……”
太阳当然不会升起来了,现在是晚上啊。
……等等。
我忽然有所明悟,猛然俯下身紧盯女孩,厉声问道:
“在你的记忆里,走廊原先是什么样子的?”
女孩呆呆地看着我,眉毛一塌,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掉出泪珠,喉咙里呜咽不止。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杀我……”
不会杀的。我有这么吓人吗。
卡莉斯塔凑到女孩面前蹲下,粲然一笑,向女孩张开臂弯。莉妮亚顿时止住了哭泣,扑进这败絮货色怀中。
卡莉斯塔轻抚着女孩的头,柔声道:
“不用怕,汉默先生只会对熟女出手,我们不在狩猎范围。”
“熟女……?”
“就是40岁以上的阿姨。来莉妮亚,告诉姐姐,你记忆中的走廊是什么样?”
莉妮亚踟蹰片刻,似是从哭泣的余韵中缓和。卡莉斯塔得意嚣张地朝我一笑。这人渣……!
莉妮亚道:
“红色的。有很多缝。但现在却是白色的。”
是红砖!这孩子果然是从过去来的吗?
我放缓声调,继续追问:
“你是哪一年来星坠城的?”
“我,我是1114年出生的……”
也就是8年前啊,完全是最近。
那么,几个月前到达星坠城的她,为什么会在塔内见到红色的砖墙?
不,等等,是我先入为主了。红砖只是一种廉价的常用建材而已,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难道说,在几个月前,这座金碧辉煌的魔法塔,还是由红砖砌成的吗?
思索之际,我的胸前忽然一暖。
是“双子星之佑”,它发出温暖的莹莹绿光,暖意渗入我的衣领。卡莉斯塔惊讶道:
“亚、亚当,你绿了!”
“闭嘴。”
我拈起吊坠,探入感知符文。一个沉稳的女声顿时沿着符文一路爬来,震动我的耳膜。
“亚当·汉默,我在通过母亲留下的符文与你通话。听见请回答。”
我立刻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佩特拉小姐!
“是的!我听得见!”
我心中一喜,马上回应。可回答后,我又有点不安。
呃呃,既然她已经得知了瑟兰德琳在吊坠上施了魔法,那么……
“很好。母亲已将事情的始末全部告诉了我。事后,我会追究她的罪行,以及你隐瞒不报的责任。你们大概会面临数月的牢狱之灾。
“但现在,塔内正在遭受袭击,我的首要任务是保证你的性命安全。报出你现在的位置,具体的楼层和房间编号。”
……呼,惩罚比我想象的要轻。
我之前没怎么注意房间编号,只得捏紧吊坠,轻迈脚步来到走廊,抬头望向印在门框上方的一行铅制小字。
这行字太朴素,与米白色的墙壁格格不入,却也整齐得过分,与斑驳的红砖不是一个风格。
“我在二层。最近的房间编号是N4a-021。”
“工匠和家属居住的区域吗……我明白了。你身边有什么人?”
“卡……圣女,以及一名迷途的小女孩。”
“很好。最后一个问题,你有见到阿利斯泰尔吗?”
“有的!但只是刚刚而已,我现在不知道他在何处。”
我只是看到他前往三楼,但之后又有脚步声返回,不知究竟是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魔族还是阿利斯泰尔本人。
另外,星之塔内部大得夸张,每一层都有数片功能不同的区域,简直是一座城中之城。即使知道阿利斯泰尔具体在哪一层,我也拿不准他的具体位置。
耳畔一时安静下来,但绿光仍在萦绕。
片刻后,佩特拉似是整理好了计划,再度开口:
“想必你也看见了,塔内四处都是胸口豁开的人。他们都是中了精神干扰的受害者,在事后接受14号预案即可复原,无害也无需救援,不必多管。
“但是,你必须留意缠缚在星之塔上下的另一个魔法。”
“时间倒流魔法吗?瑟兰德琳女士的符文?”
“这的确是母亲的符文,但逆转时空可没这么简单。造成如今异象的,是‘复现魔法’。
“星之塔有七十多年的历史。在这漫长时光里的无数个不同时刻,都有一座独一无二的星之塔……正常来讲,它们彼此独立,互不干扰。
“但在‘复现魔法’的影响下,它们之间的界限被模糊。某几个特定时刻的星之塔,正同时存在于此地。”
我瞄了一眼莉妮亚,道:
“您的意思是,过去的人……或者魔族,也会在塔内出现吗?我刚刚见到了一个。”
佩特拉沉默了一瞬。
“没错,我要警告你的正是这一点。你要小心除了自己以及圣女以外、所有胸口没有洞的活物。”
“他们会攻击我吗?”
“有可能。但界限只是‘模糊’,并没有‘消失’,它们无法真正杀死你,甚至很难察觉到你。
“然而,一旦你在某个特定的时空中‘死掉’,那就会被认定为那段时空的一部分,只能永世在那已经消逝的过去中徘徊,再也无法回到现在。”
在过去中徘徊吗……真是难以想象的下场。
我一时有些头皮发麻。
佩特拉顿了顿,继续道:
“我已经派人前去营救你们,但恐怕你们也不能待在原地,得尽快爬上有净魔室保护的五层。”
“……为什么?”
“你报出的房间编号N4a-021是仅在人魔战争中使用过的号码。而在战时,进入过星之塔内部的魔族只有一个。
“——魔王墨菲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