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不是玩侦探游戏的时间了啊。
魔力已经快要见底。我凝出一根冰锥随侍在侧，和它一起按住身旁的书架，低声道：
“卡莉斯塔，跑。”
卡莉斯塔老实地抱起莉妮亚飞奔而出。更多手掌攀上玻璃，十几颗面孔浮现在夜空中，被图书馆的橘色火光映成红色。
电光火石的思考间，精灵已经翻入窗户。
十几条手臂互相交叠重合，变为两条。十几颗面孔尽数交融汇合，变回了那张随处可见的老者面容。
他整了整系在领口的紫色丝带，取出一根手杖，信步向我走来。
总算换成人形了啊。不那么恶心了。
总感觉他的动作很迟缓，同时还一言不发。在第一次进行展会时，他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西尔维娅……虽然是魔力耗尽版的。
不论他的“本质”是什么，要是有心的话，他应该随时可以让把我和卡莉斯塔、莉妮亚做成魔王一样的肉干冻起来用于过冬吧？
这家伙的目的似乎不是杀了我们。但直觉告诉我，他要做的只会是某种更加恶劣恶心的事。
……算了，怎样都好。情况紧迫，别想自己会死的有多惨了。
图书馆内，一排排两人高的大型书架层叠林立。我钻入两个檀木书架的间隙，双手扒住其中一个的边缘，以冰锥抵住书架背侧，一齐发力。
我的力量自是不够，用尽全力也只是让书架稍稍倾斜。然而，只要有些许运动的迹象，永冻之力便能让它持续下去。
我松开手，书架却并未顺着重力复原。相反，它在一阵沉闷的钝响中缓缓倒下，向前方的另一书架砸去。
我在它彻底倒下前匆忙穿过书架下方，在散落的书本中冲向图书馆的另一侧，同时不住左顾右盼。
图书馆内自带一道阶梯，直通楼上。只要自它攀爬而上，便可抵达五层！
身后，第一个书架倒下后推倒了第二个，第二个又推倒了第三个。数秒之间，一整排大型书架便排山倒海般倒下，化作了一层层结实厚重的壁垒，掩住了精灵的身影。
很好！
我不再用余光后瞄，拔腿狂奔，径直冲上楼梯。卡莉斯塔和莉妮亚已然爬到了楼梯的最高处，却也停在了那里——四五层之间横一道紧锁的檀木大门，拦住了通路。
卡莉斯塔不停跃动身体，用肩膀猛撞大门，然而木门仍旧死死嵌在框中。听见我靠近，她侧头望来，眼眸一亮。
“亚当，快用你的魔法把这个门打开……来……”
她的语气渐弱，嘴唇颤抖，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我——不对，是我身后的图书馆——神情惊惧地彷佛见到地狱现世。
我回头看向图书馆。书架如同巨人般横尸遍地，放眼望去全是海量的书本。每本书中都探出了一双手，在空中挥舞摇摆。密密麻麻的手臂在偌大的图书馆扎根，如同一片在风中舞动的苇草。
不仅如此，这些长着手臂的书籍有了生命，正蝗虫般贴地爬行，汇聚成流，直冲楼梯——以及我们而来。木质的台阶被它们淹没后，顿时发出一阵近乎哀鸣的撕裂声。
台阶上、扶手上裂纹四起，整道楼梯都摇摇欲坠，晃动如暴雨中的航船。莉妮亚发出尖叫，卡莉斯塔必须要紧抓着大门的把手才能稳住身形。
要是就这么摔下去，落入这片书和手的海……
我头皮发麻，不再多想，径直冲到卡莉斯塔身边，携着全身力道撞向门面。一声沉闷的钝响，肩膀上猛地一痛——这便是全部影响了，木门丝毫不动。
该死的建筑师和工匠！做这么结实干嘛！偷工减料中饱私囊一点对你们有什么坏处！
不，不对，被这个巨婴带偏了。我是法师不是战士。
我咬破舌尖冷静头脑，目光焦灼地扫过门面，很快找到了一处锁孔。我将掌心摁上锁孔，散入感知符文，凝出一把严丝合缝的冰钥。
冰钥转动。伴随着“咔哒”一声，木门豁然打开，一条昏暗狭长的楼道出现在眼前。与此同时，一只手也握住了我的小腿。
“滚！”
我强忍尖叫的冲动怒骂出声，唤来冰锥将手与自己的小腿一并刺穿。甩脱束缚后，我用尽最后的魔力凝滞伤势，拔腿冲入楼道。
这也是一道弯曲的螺旋阶梯，在狭长沉闷的空间中循环往复。红砖砌成的墙壁上点着火把，昏黄的光扫过我，在墙上拉出畸变的影子。
不管跑多久，眼前的景象都毫无变化。书页擦过地面的沙沙声渐渐远去，走道里一时只剩下了两个急促的脚步声。
气喘吁吁、胸肺燥热钝痛之时，另一扇门出现在了眼前。这扇门由混杂着魔晶的黑曜石构成，刻印着无数天体轨道般的法阵，做工精致到浑然天成。
我轻抚冰凉的门面，辨认着法阵的功能。
扰魔符文，隐匿符文，吸收符文，休止符文……这是一扇隔绝魔力的门，在净魔室中也有类似的。任何魔法都无法在门的内侧引发异象。
毫无疑问，这扇门、以及其之后的景象，全都属于我初来星坠城时见到的星之塔。
“摸什么呢快开啊你这恋门癖！”
卡莉斯塔拍开我的手，一把按下门上的把手。齿轮转动的悦耳声响错落有致地响起。
漆黑的石门缓缓打开，由魔力点亮的淡黄色光芒伴着些许冷气，流入门缝。
熟悉的、第五层的走廊出现在眼前。我甚至都看见了我和瑟兰德琳谈话时的净魔室，以及西尔维娅曾倚过的窗户。
身后的楼梯一片宁静，只有烛火燃烧会偶尔发出啪擦声。那精灵似乎也没有打算追击。
“耶耶！满分！啊啊星神大哥，我今天晚上回去一定把这几个月欠的祷告补上……”
卡莉斯塔眼含热泪，感动地说着圣女失格的发言。我高悬的心也终于放下。
但还未能长舒一口气踏入走廊，我却不幸地发现了一件事。
……该死，一定要是我弄错了啊。
我环望四周，把卡莉斯塔这障碍物举起来转了一圈，却依旧没有看见所寻的人。
“莉妮亚呢？她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卡莉斯塔僵住了，脸上的喜悦褪去。她左顾右盼，声音颤抖道：
“不、不知道。离开图书馆时，我没注意，她可能在某处跌倒了……？”
唉，废物。对废物有所期盼的我也是废物。
我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深邃的楼道，希望看见那讨人厌的小女孩抱着小熊慢吞吞地爬上来。但是，只有墙上的火把在独自燃烧。
“没办法了。回去救她吧。”
卡莉斯塔恍然回神，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去！图书馆变成那样子，她肯定已经……已经不行了啊。”
“没跟你说话，是我自己去。你去找佩特拉小姐吧。”
卡莉斯塔一时无言。沉默片刻后，她轻声开口：
“没必要吧？我们出去跟佩特拉还有西尔维娅碰头，让她们去找不就得了？”
我指了指楼道内的墙面。原先还是红砖的地方，此时竟反过来被大理石同化，变为米白色。
“佩特拉肯定采取了某些措施，异常正在消失。等找到她们，莉妮亚恐怕已经彻底困在某段过去中了。就这样，再见。”
我不再跟她闲聊，走向楼梯下方。魔力彻底耗尽，能采取的对策很有限，必须尽快思考。
刚走了几步，卡莉斯塔的声音再度远远响起。
我回头看去，见她的双瞳再度分裂增殖。只是这次，那些小眼球没有望向四面八方，而是全部笔直地盯着我。
“别去。我……我看见了你的死亡，就在不远的未来。现在回来，说不定还能改变什么。”
就算看到了也别告诉我成吗。搞得我好害怕。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故作平静地说：
“我说，你好歹是个圣女吧。做点圣女该做的事好吗？”
“……做什么？”
卡莉斯塔攥紧了拳头。要是现在逼她跟我一起来，她会不会答应呢？
我朝她笑了笑。
“当然是祈祷了。为我和莉妮亚祈祷吧！冒险的人最需要祈祷了。”
这其实是个玩笑，但卡莉斯塔并没有笑，身影在走廊的灯光中显得有些单薄。我担心她会搬出西尔维娅开口挽留，那样我说不定真会后悔。
所以，我在她开口前走下楼梯，不再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