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琳的尸体倒在台阶上，渐渐远去。我不再看她，回头望向前路。
进入石门之后，灯火顿时暗淡，视野被漆黑的薄雾涂满。
亚当抬头瞥了眼通往五层的蜿蜒楼梯，却并没有冲上去，而是径直转向另一侧，踏着通往低处的楼梯向下奔去。
通往下层的楼梯间比上面更阴沉，墙壁上不见火炬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潮湿腐烂的朽气。
越发昏暗狭窄的楼道内，亚当急促的呼吸声不绝于耳。但他似乎用魔法封住了脚底，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
我小声低语：
“为什么要往下跑……？”
“为了争取时间。阿利斯泰尔给了我一个能摧毁星核的魔道具。佩特拉一定会先去五层，优先将星核保护好。”
“这样啊。亚当真聪明。”
亚当趔趄了一下。楼道本来就暗，他差点跌下台阶把我摔出去，用魔法凝固脚步才稳住身形。
“谢谢！但现在别说这个好吗？专心修复伤口！”
“嗯。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事后任你处置。”
我明明是真心道歉，但亚当又趔趄了一下。他怒目张口好像要嘴我几句，但旋即咬紧了嘴唇。
“佩特拉好像已经跟过来了，该死，这也太快了。”
头顶已经远远响起了第二个熟悉的脚步声。肯定是佩特拉走入了石门。
我侧耳倾听她的动向。她在向上与向下的两道楼梯前停了片刻，随后快步向楼上跑去。
亚当的预测完全正确，我小小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楼下不远处亮起了一片拱门型的白光，隐隐能看到白光后的景物。那是通往其他楼道外走廊的门。
但佩特拉肯定早已经封锁了整座塔，不允许任何人进出，而我离痊愈还差的远。即使逃到走廊里，在各个房间里躲藏隐蔽，也只是拖延时间。
“要找扇窗户跳出去吗？”
亚当没有放慢脚步，向我解释：
“要跳的话我刚刚就带你跳了，反正我今天已经习惯在半空中爬下爬上了。整座城市都是佩特拉的人，单纯逃出这座塔没有意义。
“我的计划是趁着阿利斯泰尔和你引起的这阵混乱尚未平息时，想办法破坏掉五层的星核。没了无限魔力的支撑，佩特拉的计划就无法继续推进，到时她便只能再次倒流时间。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她八成会倒流到我们这些外人都一无所知、都还活着的数小时前！”
亚当说得太快，我一时没完全理解，询问道：
“佩特拉能够倒流时间？是用了瑟兰德琳女士的符文吗？可是就连那个精灵本人都应该做不到这一点啊。”
“她们借了别人的力量所以能做到。有点复杂我长话短说，快一年前瑟兰德琳在莫德兰的时候，一个叫做维亚……”
我的头脑还晕乎乎的，没法立刻理解这么一长串信息。
不过算了……既然是亚当说的，那当做事实接受就好了。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我差不多理解了。
在这星坠城内，或者说在和我的老队友们打交道时，这个跟他们不怎么熟的少年要比我要靠谱得多。
“不用解释，我相信你。走吧。”
亚当第三次趔趄了一下。他该不会腿受伤了吧？看着并没有啊。
抱着我的手臂加大了些许力道。
楼梯到了尽头。亚当稳住身体，冲出楼道，来到走廊。
我瞥了眼最近的房间号，确认这里是二层。走廊内明亮如昼，魔法供能的晶体灯稳定地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悠扬的音乐声萦绕在走廊内，目力所及的墙壁已经全部恢复为了米白色，表面光滑，再见不到那些粗糙的红砖。
衣着华贵的客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毯上，胸口全部开着赤色的窟窿。
……刚刚的异常现象是佩特拉引起的。看来在杀掉精通魔法的阿利斯泰尔后的现在，她便暂时中止了这现象。
亚当毫不犹豫地撞开地上的人，冲向走廊的另一边。我赶紧抓住他的衣领，以免掉下去——却也在此时发现了不对。
“走反啦！其他楼梯间不在这个方向！”
“楼梯间？我们不去楼梯间。西尔维娅，你刚刚说把五层的护卫全部击倒了……这应该是实话吧？”
不去楼梯间？我还以为他要绕路上五楼呢，原来不是吗。
“嗯。但是有没有像布琳那样醒过来的就不好说了。”
“只醒来一两个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我记得这层有个剧院，那里房间很多、地形比较复杂——”
说至此处，亚当忽地脸色一白。与此同时，一阵沉闷的轰隆声自我们头顶响起。
这声音似雷鸣似地震，并且正在急速逼近、下坠。
墙壁和地板轻轻震颤，整座星之塔都开始摇晃。天花板上显出细密的裂纹，荒蛮的龙威溢流而出。
亚当嘴唇微微颤抖，死死瞪着楼上，喃喃道：
“这到底是……？”
我从亚当怀中跳下来，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恐怕是佩特拉在动用同心魔法。她估计早已布置好法阵，将自己和星之塔联系在一起……借用星之塔的‘感受’确认了我们的位置。
“而现在，她应该是觉得走那螺旋楼梯太慢，正在钻透层层天花板过来。看这个速度，她大概只有二十几秒就要到了。”
二十几秒其实还是乐观估计。我多少恢复了一些，但肯定还远远没法和佩特拉角力……
亚当凝望着震动的天花板，眯起眼睛。数秒沉默后，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头望向我。
“西尔维娅，我要你对我保证两件事。
“首先，你接下来要认真地去杀佩特拉，不许再踟蹰犹豫。即使她装作……或者哪怕是真的迷途知返了，你也不能留手。
“第二，若能成功，你要继续去见伊利亚。甩了我也没关系，但不可以待在这城市止步不前。”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话莫名有种既视感。但别说亚当了，应该也没有别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啊。
然后，果然还是必须要杀……杀掉佩特拉吗。
我抿了抿嘴唇，故作冷静道；
“嗯，我向你保证。但是，我只是刚刚恢复到能行走的程度，即使全力上恐怕也敌不过她……”
亚当打断了我。
“有你的保证就够了。西尔维娅，这个吊坠给你。”
亚当摘下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递给我。那好像是格雷送给他的。
我接过吊坠，冰凉的触感在掌心晕开，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这才发现其上附了强力的凝滞魔法。
“为什么现在要给我这个？”
亚当道：
“佩特拉和瑟兰德琳交谈过，我担心她发现了我维持记忆的办法……这个是为了防范那种情况发生的后手。”
“后手？”
“你不用理解清楚。但请一定将吊坠和自己凝滞在一起，无论怎样都不要放开。我加的这个凝滞魔法会在约五分钟后解除，如果待会的战斗超过了五分钟，你就延长一下，直到时间开始倒流。”
“好的。我答应你。”
“……哈，听你说这句话的感觉还真不错。”
亚当露出微笑。他张了张嘴，似乎打算再说点什么，但撕裂的巨响赫然在头顶炸开。吊灯剧烈摇晃，光洁的天花板上生出一条巨大的裂隙。
佩特拉自裂隙中跳出，落在眼前，银甲煜煜生辉，眼中金光喷涌。
龙威浩荡奔流，令我都不由攥紧了拳头。我担忧地看向亚当，但他虽然面如金纸，嘴角的微笑却依旧没有放下。
我凝出冰剑，正要迎击，亚当却先踏前一步，拦在我和佩特拉间。
他面向佩特拉，道：
“恶龙小姐，好久不见啊。”
佩特拉自地上站起，真的有如巨龙般舒展开来身体。她没有多言一句，径直冲向亚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