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应该是我占优,亚当和西维尔已经穷途末路了。
我不确定亚当是如何将西维尔救出的,但无非是某种特殊的魔法。而现在,他的魔力已经枯竭耗尽,任有再精妙的秘术也不可能掀起水花。
西维尔状态正常时无疑在我之上,但在我重击得手后已是强弩之末。即使在这几分钟内恢复了少许,也远没到造成威胁的地步。
相对的,我已经治愈好全部伤势,彗星护卫们也将很快苏醒。利昂内尔,圣女,其他代表团的成员……一切可能构成不安定因素的外人也都被削除了。
可亚当在试图微笑。
初次放出龙威时,他的表现和平常人并无区别,或许更差。那会儿他连话都无法说出,只能如待宰羔羊般原地战栗,现在却几乎已经免疫了这根植在血脉中的恐惧。
我不明白,而且因为不明白感到不安和烦躁。
这是他用以维持尊严的假面吗?抑或是真的有所保留?
……无所谓,别去笨拙地思考阴谋诡计了。死亡是一切的坟墓,死人是不会施展阴谋诡计的。
在这里将他们杀死,确实地砍下击碎他们的头颅。如此一来,事情便可以告一段落,我和城市便可向未来前进。
我清明心智,将诸多杂念抛至脑后,拔剑冲刺。
亚当提前布好了数枚冰锥,游隼般滑向我的腰腹、脖颈,轨迹曲折无序。
威力很低,没有威胁,徒增干扰而已。
我做出判断懒得闪避,干脆任它们在我身上划出淡淡血痕,手中剑刃推前,寒芒直刺少年的眉心。剑与头颅仅余咫尺之际,另一道银光映亮走廊,将我的攻击拨开、滑走。
不用说,当然是西维尔。她手握冰剑,素白的银装上沾满了彼此的血迹,肩膀的肌肤裸露在外。
她的确架开了攻击,但力道与在图书馆时完全不能相比,手臂也开始因这仅仅一次的交锋而颤抖不停。
不错的机会。
我不退反进,唤出铁锤砸向西维尔。重锤携着庞然的力道迎头砸下,她来不及后退避开,只得再度挥剑格挡。
“轰!”
铁器与冰刃交锋,后者应声而断,化作残损的冰晶四溅。铁锤的攻势并未缓和半分,不偏不倚地正中西维尔的额头。
击中肉体的触感顺着武器穿至手心。我睁大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西维尔头破血流,血肉横飞。铁锤的巨力让她如天平一般翘起,半碎的头颅被深深砸入地板。
殷红的血液顺着地毯晕开。萦绕她周身的魔力消弭四散,原本在徐徐修复的衣裙也停留在了残破的状态。
死了,毫无疑问。她已经释放的魔法还将生效一段时间,随后便会与她的身体、她的记忆与灵魂一起消弭坏灭,归于虚无。到那时,世界上将再没有她的痕迹。
……和杀死阿利斯泰尔时一样,罪恶感和安全感同时在胸中漫开。我又杀了一个曾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甚至对我满心信任的人。
与此同时,城市的威胁又少了一分,前路变得更加平坦光明。许多枉死的人们能够更加安稳地离开阴冷的海底高天,重返世间,和家人朋友团聚。
对不起。但我只是个凡人,没有办法两全其美。我总得做出抉择。
若有来世,在无需争夺的星光下再相遇吧。
我将短暂的感伤压下,抬眼望向仅剩的渺小威胁。
亚当没有逃跑或趁隙攻击,跪在了西维尔的遗体旁。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我攥紧手中的铁锤。
我道:
“你的故乡在银叶镇对吧?待尘埃落定,我会将你的骨灰送回那里。”
亚当没有看我。
“……哈,事到如今,反而开始惺惺作态了啊,不可理喻的怪物。
“别装模作样了。我死后绝不会立刻回到故乡,一定会在此处徘徊,亲眼见证你败亡死去的时刻。”
他的声音颤抖,斗志却没有丝毫减退,咬牙切齿地说出了每个字。
我不再多言,挥动铁锤,准确地重击他的太阳穴。少年的头颅扭曲,形变,崩裂散开,变作一滩红白相间的肉。
他软软地滑倒在地,不再动弹,只有手指尚因本能偶尔抽动。
我目不斜视,继续攥着铁锤,盯着两人的尸体,直到确认他们真的已经彻底死亡后才疲惫地舒了一口气。
暂时结束了。接下来,首先要抓紧时间唤醒昏迷的彗星护卫。
然后,阿利斯泰尔在很多容器身上执行了唤醒仪式,但这些容器基本都在昏迷状态,尚未苏醒。得尽快处理,将他们的灵魂压回深处才行。
大展览会也必须如期举行。最好能够取得母亲的帮助,让她帮忙组织一部分活动……
“咔嚓。”
某处传来一声脆响,不远处的吊灯忽然闪烁了一下。我心头警钟大作,巡视四周,入眼的仍旧只有已死的西维尔和亚当,以及满地失能昏迷的容器。
塔内的供能系统因为刚刚的战斗受损了吗?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必须好好检查一遍……
这个天真的念头仅仅持续了一瞬间。
走廊内,所有魔力供能的灯光忽然同时光芒大作,绽出晨星一般耀眼的白光,刺耳的摩擦声不绝于耳,彷佛灯具在因不堪重负在呻吟。
下一刻,尖锐刺耳的鸣叫在头顶爆发!原本平稳安定的地面竟如海上行船般摇晃,坚实的大理石墙壁形变、龟裂,在尚在悠扬演奏的音乐中节节崩毁。
不止如此,窗外昏沉的夜色忽地消散,白光大作。整座城市暴露在了这耀眼的光芒下,彷佛在一瞬间从深夜变为了正午。
……怎么回事!
躁动的不安在心头膨胀。我冲向窗边,随手击碎玻璃,钻出窗外,抬头望向星之塔的高层。
星核在跳动。一直以来,它安稳地镶嵌在塔中,柔和而节制地吞吐光芒。然而此刻,它却如同坠入热油的水滴般弹射跃动,歇斯底里地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狂暴光辉。
“哎呀,竟然是你棋差一着啊,弗林特。”
稚嫩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我转头一看,那个所谓星坠城的女孩莉妮亚……不,应该是维亚迪安,正站在暴动的光芒和龟裂的走廊中,颇为感动般望向窗外。
她看向我,双眼深邃漆黑。
“星核被破坏了。阿利斯泰尔将能够穿透禁制破坏星核的恶物交给了亚当。”
“那又能怎么样……?我已经杀了亚当!”
“嗯,现在你的确已经杀了他。但图书馆里,趁着你与西维尔交战时,他先一步将那恶物交给了莉妮亚,并叮嘱她在自己和西维尔都落败之时前去引爆星核。
“你刚刚登上五层走廊时,那小女孩正躲在一名昏迷的护卫身后呢。”
“……维亚迪安,你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止她,杀了她!”
维亚迪安轻笑道:
“弗林特小姐,请你不要误会,你我只是合作者而已,我既非你的下属也非你的友人——而我刚刚也与亚当成了合作者,自然不便插手了。
“还有,你不会以为我不在场就没发现吧?你已经对我的契约者下了手,想要借此让我和城内的人另结契约,永远留在此地为你效命。”
这个违反常理的精灵。我明明已经将她作为高阶精灵的唯一契约者杀掉了,她为什么还能在这里高谈阔论?
该死,塔……星之塔在崩毁啊。
我没心思和他纠缠太深,继续道:
“立刻帮我倒流时间。要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出。”
“很好。那么,我要你作为人的理智。我对岩龙的身上的素材很感兴趣,但它们却已经在当今灭绝了。
“你将在时间倒流后的一小时内心智崩坏,彻底变为纯粹的岩龙。如何,这条件很划算……”
我打断维亚迪安,毫不犹豫道:
“我接受。快点动手。”
维亚迪安饶有兴致地抬起头。
“还真是干净利落。你应该最清楚变为岩龙的后果吧?”
我没空和她多言,大步跨前,抓住她的肩膀。
“当然。但一小时很充足,我有足够的时间应付西维尔和亚当,将之后的事情交代给心腹处理。”
“呵,你觉得彗星护卫……不,整座星坠城的兵力就能阻止龙化的你?”
“是不能,但他们只需要对付人形的我即可,我会在死后再如你说的那样化作龙形。届时,你可以随意拆解我的遗体。”
维亚迪安笑了笑,举起手中的小熊玩偶。它顿时膨胀、变大,成长到了一人高,对我张开硕大无朋的口器,露出狰狞发黄的尖牙。
一如既往的故弄玄虚啊。维亚迪安其实不需要制作这种异常的场景来释放魔法,但她偏偏要这么做,说是为了考验合作者的决心。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有些烦躁。
阿利斯泰尔啊,母亲啊,西维尔啊,亚当啊,维亚迪安啊……不论是近亲还是陌生人,不论是人类还是非人,似乎都觉得我的行动有违常理人伦,不可理喻,需要花大决心才能执行。
为什么呢?维亚迪安先不提,大家不都有家人朋友吗?为什么会觉得我行迹奇异呢?
杀些人,出卖几个身体部件,从道德高地上往下走一两步……付出这么点代价就能唤回自己的家,如此便宜的买卖不是理所当然、应该做的吗?
维亚迪安道:
“那么,请进来吧。在其中释放逆流魔法,我会微调它,让你得以倒流时间。”
巨熊的口器恶臭四溢,我迫不及待地走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