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核脱离高塔，光芒炽盛煌煌，飞向深邃的高天。
塔下吹起一阵柔风，代表团成员，亚当，卡莉斯塔与加雷斯，刚刚回来的我……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时放下武器，抬头望向逆飞的流星。
真美啊。看这样子，佩特拉一定已经死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便双腿一软，浑身乏力。我将剑刃杵地支撑，这才没有跪倒。纠结黏腻的各类情绪漫上心头，我想我应该要大声哭嚎，可却又使不上劲。
亚当注意到了我。他从流星上移开视线，跑到我身旁，代替剑将我扶住。热切的、真实的体温传来，让我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抱紧他的手臂。
“辛苦了。瑟兰德琳女士没有一起回来？”
我抬起头，望向失去了核心的星之塔。这朵贯彻天地的花朵彷佛在一瞬间枯萎了，在渐远的星光下显得格外昏黑破败。
我喃喃道：
“是啊。她应该会和佩特拉再多待一会吧。那流星似乎蕴着魔法……塔内还有人在吗？”
“还有不少人，但都是被当成容器的受害者，不会有事的。”
亚当言辞闪烁。不过，我早就猜到他和阿利斯泰尔在做的事啦。
“原来如此。阿利斯泰尔在用星核的魔力释放一个大魔法，准备一次性唤醒城内所有人，对吗？”
“是这样。西尔维娅，我并没有隐瞒你的意思，只是一直没机会说而已。对了，这魔法虽然可以救助受害者，但却也同样会将我们这些活人的灵魂推出体外。
“魔法在流星与月亮重合时就要开始了。我们得快些出城，离开施法范围。”
“这么说来，所有活人都要离开，否则就会死？”
“是的，当然。利昂内尔先生和真正的城主——他刚刚才苏醒——已经在组织各国代表团的人出城了。我们也快些离开吧。”
我等他说完，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施法者自己当然也得离开吧？”
亚当沉默了，祈求似地咬住了嘴唇。
果然是这么回事吗。为了启动复苏仪式，阿利斯泰尔本人必须得待在星核之下，和它一齐消失。
我道：
“我去帮忙。”
亚当立马抓住了我的肩膀。
“不行。你去又能做什么？你又不会操纵仪式！”
“亚当，你还记得我还有个第五符文吧？”
亚当微微侧过头，表情困惑，显然不知我为何在此时提起这个。
“是啊，我现在还无法使用它呢。”
我靠近亚当，向他低声坦白。
“这也是当然的。那符文并不属于‘凝滞与冰结’的范畴，它是我在很久、很久以前与一名强大精灵签约得来的。那名精灵在签约时为它设置了复杂的条件与限制，所以只有我一人能使用它。”
“……它能够帮助阿利斯泰尔完成仪式？”
“是的。它是模糊幻想与现实的符文，近乎万能，若付出足够的代价，连死者都可以复活。”
亚当猛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模糊幻想与现实？西尔维娅，那个精灵叫什么名字……算了，无所谓。你为什么以前没有用这符文？它的代价很高昂吗？”
“……怎么说呢，那符文虽然是给‘我’的，却不是给现在这个‘我’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换掉身体，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无法再用它，甚至连它都找不见了。
“不过，在不久前变成精灵后，那枚符文又出现了，虽然仍旧不能为我所用。但是，有阿利斯泰尔在塔内。他一定能找到办法，让我重新成为这枚符文的主人。”
亚当脸上的疑虑与担忧挥之不去，眉眼在星光的照耀下格外苍白。真是的……好难看的表情。
为了让他不再愁眉苦脸，我向他露出微笑，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有点难懂吧？但请相信，我并不是像之前面对佩特拉时那样无意义地寻死。我真的有把握帮助阿利斯泰尔完成仪式。”
亚当沉默片刻，道：
“……我相信你。但你还没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呢。代价是什么？你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完成那仪式？”
呃呃，好难缠。
我还以为能糊弄过去呢。在银叶镇刚认识那会，这人可说是好骗的很，轻易信了我临场编出的鬼话，而且还被格雷骗得团团转。
但现在，他已经比我还可靠、坚定多了啊。
我望着亚当比初见时硬朗了许多的脸庞，由衷地、郑重地向他道谢。
“亚当，谢谢你陪伴至今。如果没有你在，我一定没法好好地站在这里，早就在途中被欺瞒、被杀掉了，许多无辜者也会因我的愚蠢踟躇而无法得到拯救。
“谢谢你。你让我得以作为勇者走下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和你度过的这些时光。
“但是，勇者绝不会任由同伴死去，绝对会用尽方法去拯救别人，而不是默默地看着别人为自己牺牲。
“所以……差不多也该到说再见的时候了，对不起。”
亚当紧紧攥住我的手，声音颤抖。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不许说什么对不起！伊利亚怎么办？他不是杀了你吗？你不恨他吗？”
恨他吗……老实讲，我这人挺色厉内茬的，完全不擅长恨别人，记吃不记打。
被刀剑刺穿是很痛啦，但那疼痛已经早就模糊褪色，弥散消失在记忆里了。相对的，和阿利斯泰尔一起遥望夜空的那个晚上，至今还历历在目。
我柔声道：
“亚当，我是早该死去的人，之所以还恬不知耻地在世上行走，只是希望能换副更体面点的棺木，埋得更好看端正一些而已。
“惩罚叛徒，完成复仇是很棒。但为了拯救友人而死，你不觉得也很好——”
亚当打断了我。
“一点都不好！西尔维娅，你跟我约好的！你要离开城市，继续去找伊利亚！”
他的声音响亮嘶哑，言语中的关爱与担忧让我既开心又愧疚。要是能和他继续旅行，哪怕并不为了复仇，想必也会很有意思很愉快。
但是……很多事就是没法两全嘛。
“对不起啦，我失约了。这是赔礼。”
我迎上前，搂住他的脖颈，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吻。他的身体顿时僵住，随后立刻将我推开，道：
“我才不要什么赔礼！西尔维娅——”
霜花顺着他的手臂向上攀爬，将他的话语与表情一并凝滞住。我端详着他的表情，希望能看到些喜悦与释然，但只见到了满面不甘。
……唉，至于嘛。你还年轻的很，以后会遇见很多棒得多的邂逅哟。
星核已升至一半，代表团的人们离开星之塔，向城外跑去。
我将亚当击昏，朝卡莉斯塔招了招手。她迟迟未走，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偷瞄着我和亚当。
“时间不多了。圣女大人，可以麻烦你带亚当离开城市吗？”
卡莉斯塔点点头，秀眉微蹙，表情哀怜担忧，让我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阿尔芙蕾雅。
“当然可以。加雷斯，帮我！”
“明白，圣女大人。”
独臂的护卫背上亚当，和圣女一起向城外走去。我目送了一会，卡莉斯塔忽然回过头。
“西尔维娅小姐！再见！”
“嗯，再见。保重啦！”
几人的身影踏着月色远离，消失在街角。我转过身，走入星之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