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瓷砖光洁,脚印猩红,淡淡的血腥味骚动鼻腔。
我盯着畸形错乱的血脚印,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耳畔响起嗡鸣,不由得后退两步撞在墙上。
后脑传来闷痛,墙上瓷砖冰冷坚硬,五感都清晰的过分。该死,这到底是幻梦中还是在现实?
……冷静,冷静!平稳呼吸,放缓心跳。
几滩血迹而已,我又不是什么要随身备嗅盐的病弱大小姐。
我倚在墙上,缓缓吸入空气,再小口吐出。冰凉的空气浸润肺叶,狂暴尖叫的心脏姑且冷静下来。
我再次左右张望。走廊的灯光明亮,两侧房门紧闭,护士站后不见半个人影。
血脚印时大时小,时而褶皱时而平滑,彷佛主人在前一步还是年幼的小女孩,后一步便成了衰朽的老人。它不知从何处来,歪歪扭扭地踏过一块块光滑整洁的瓷砖,消失在拐角后。
拐角旁的墙壁上贴着一台液晶电视,荧幕中循环往复地播放着一则有些陌生的公益广告,播报的女声温柔遥远,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每一个新生命的啼哭,都是神赐予人间的美妙乐章。在您沉浸于子嗣降诞的喜悦时,请留心宝宝的细微变化。
“如果您的宝宝在喂养或祈祷时呼吸急促、费力,或者口唇、指甲持续出现青紫色,这可能是心脏发出的求救信号。”
我深吸一口气,在广告的遮掩中道:
“有人吗?”
声音飘散,消融在坚硬的墙壁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犹豫片刻,沿着脚印的方向缓缓前进。
我没有穿鞋,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公益广告仍在继续,声音随着我的靠近越来越响亮。
“先天性心脏病是新生儿最常见的出生缺陷之一。但及早发现和祷告,绝大多数患儿都能得到有效的净化。请及时向您的儿科或心脏科医牧师咨询。
“一个及时的关注,就能守护一颗小小心脏的有力跳动。让我们一起,向星星祈祷。”
广告中,一名出生的婴儿躺在荆棘编成的摇篮里嚎啕大哭,数名身着白衣的成人微笑着站在一旁,手指点在眉心。
我没心思细看,于拐角前驻足。
血色的脚印拥抱混杂在一起,几乎变成了一道粗而长的血痕,歪曲地涂在地上,没入眼前的墙壁后。弥漫空中的腥味愈发浓郁刺鼻,不止有血,还多了些陌生的酸苦气味。
……或许该转身回去。但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必须看到拐角后的人。
喉咙干涩,心跳骤然加速。我放轻语气,沉声道:
“有人吗?”
“……啊……”
拐角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啼哭,稚嫩响亮,似是初生的婴儿,又像是发情的野猫。我浑身一震,不由得攥紧胸口的衣服,猫着腰绕过拐角。
高耸坚硬的墙壁移开,走廊赤裸地暴露眼前。
浅色的地砖上涂满了狂乱的血印,殷红的碎肉与森白的断骨交替层叠,构成一个个同心圆,艳丽明媚如同盛开的花朵。
一个婴儿正跪在花蕊处。它的体型与我相仿,没有五官没有手脚,眼球与口器不断在皮肤上浮现,又不断崩溃溶化。
柔和的女声仍在身后朗读着广告词。
“您知道吗?得益于神学的飞速发展,许多先天性心脏病患者不仅可以顺利度过童年,更能成为神最忠诚的祭品,拥抱完整而精彩的人生。从前被认为是……”
恶寒窜上天灵盖,震惊与悔恨在心中乱窜。
必须逃开,远离这个怪物!该死,我发了什么疯要过来看?
我强忍尖叫的冲动,就要跑回走廊。婴儿再度张开全身的口器惨嚎——这一次,它竟说出了断续的词语。
“救……救我……救我……”
它的声音嘶哑痛苦,和那些濒死的人一模一样。我不由停下脚步。
仔细一看……它的皮肤在不断溃烂,肌肉与骨骼不断掉落在地。完全是在遭受酷刑啊。
一想到这点,胸中狂跳的心脏便渐渐平缓。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道:
“要怎么救你?我并不是医生。”
婴儿明明没有眼睛,却对我的话做出了反应。它将硕大的头颅转到我的方向,口器蠕动不止,希冀又绝望地反复呻吟着一个字。
“血……血……血……”
意思是,想要喝我的血吗。
我攥紧惨白的指节,默默地盯着婴儿。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犹豫,发出越发凄厉悲哀的惨叫。
……抱歉,妈妈。我果然还是无法像您一样高洁,舍身救助任何人。
我别过头,放轻脚步,向拐角走去。婴儿的惨叫尖利痛苦到了极点,但马上又衰弱下去,彷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我转过拐角时,婴儿的哀嚎已经变成了虚弱的呻吟。
然后,它说的字变了。
“妈……妈……”
我身体一僵,顿在原地。
呢喃一般吐出最后两个字后,婴儿不再说话了,走廊重新安静下来,只有身旁的广告仍在继续念白。
我回到婴儿所在的走廊。它奄奄一息地躺在原来的位置,口器已经全部变成了密密麻麻眼睛,一齐望向空无一物的窗外。
据说生物死前都会出现幻觉……它看到了什么呢。为什么要突然说“妈妈”呢。
我绕过满地的碎肉和断骨,来到婴儿身边。
浓郁的腐臭和腥味蔓延,几乎让我窒息。婴儿的眼球和皮肤都在迅速地脱水萎缩,变得褶皱不堪。
我抓起一节没有沾血的断骨,把心一横,割开自己的掌心。大颗大颗的血珠渗出,我将手张开,伤口垂在婴儿身体上方。
我轻声道:
“不要喝太多啊。”
婴儿似有所觉,颤抖地举起没有手掌的大臂,缠住我的手掌。
潮湿温热的触感沿着掌心上爬。婴儿的皮肤上生出口器,贴上伤口。
它起先还是小口小口地吸吮着血液,很快便长出一层层细密的牙齿,如饥似渴地磨咬扩大伤口。轻微的刺痛和些许的麻痹蔓延开来。
血液从我流向它。婴儿的皮肤重新饱满起来,躯体快速地扭曲变化。当它——不,他松开我的手臂时,已经变成了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少年。
少年抬起眼眸,深邃的黑瞳与我对视。我喃喃发问:
“你是谁?”
他歪了歪头,皱起眉头,表情与我平常思索回忆时别无二致。接着,他张开口,说出的话连贯清晰,声音也与我的相同。
“我是精灵,来自幻想的精灵。感谢你救了我。
“你有什么愿望?请说吧,我将竭力助你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