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甚至只知道她姓苏,连她的名都不清楚。不过,我清楚她的主治医生是我的母亲。
“听护士们说,手术的难度无疑很高,但若能顺利结束……妈妈便很有可能成为科室主任。她已经为此努力多年了,我希望她能够如愿以偿。”
维亚迪安盯着我,漆黑的双眼深邃晦暗。沉默一会后,他露出一个苦笑,道:
“真嫉妒您。”
“……嫉妒我?”
维亚迪安点了点头,轻声道:
“说是嫉妒可能有些夸张吧,应该说是‘羡慕’。
“您的相貌堂皇英俊,但相见以来,却总是覆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郁,让这条走廊苍白黯淡。我本以为您的性情如此,可一谈到令堂,您看,夜色都因您开怀的笑容亮起了。
“我非常希望能像您一样爱着母亲,却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甚至只有恨意在徒然增长。
“请替我向令堂致敬吧。她一定是位夜星般美丽柔和的女士。”
说话间,有黑云飘离了明月,让皎洁的月光得以倾泻廊间。
柔和冷淡的白光映在维亚迪安那与我酷肖的侧脸上。我忽然想要抱抱他,但终究没有伸出手。
谈到妈妈时,我笑了吗?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她认为笑容是松懈与蔑视的来源,所以在私谈时从来不允许我笑。我还以为自己一提到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板起脸呢。
但回忆起来,以前我常常在妈妈面前笑,她也常常在我面前笑。父亲酗酒而亡后,她才渐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妈妈,我会让你再次开怀地笑起来。
我收拾好胸中繁杂的情绪,朝维亚迪安真挚道:
“谢谢您。”
维亚迪安苦笑着摇摇头。
“是我在报答您的恩情啊,您又何必称谢呢。那名女孩何时进行手术?我——”
说到一半,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维亚迪安讶异地望向四周,面色瞬间凝重下来。
他道:
“……糟糕,这里的乱流超乎我的想象,我恐怕得马上与您分别,回到原先的世界去。”
我心头一紧,道:
“那么,那个女孩的事……?”
“实在抱歉。您大概得亲自去帮她了。可否给我一件您的随身物品?平日里不离身的那种?”
呃,随身物品吗。
我是做手术期间忽然醒来的,身上根本是空空荡荡嘛。而且穿的也是手术服而不是平常的贴身衣物。或许得回病房拿一趟。
维亚迪安彷佛读出了我的想法,道:
“不,您不必奔波劳累。这里是幻想与现实的间隙,您想要什么,只需在脑海中描绘它的模样就好。”
我听从维亚迪安的话,在脑中勾勒出夜夜伴我左右的小东西。它的形象顷刻清晰,我的裤缝里也瞬间多了个冷而坚硬的东西。
我将它抽出——果然是每天晚上玩的PS4。我将它递给维亚迪安。
“这个。你要它做什么?”
维亚迪安接过游戏机,双眼忽地分裂成蚜虫般的迷你眼球,每颗眼球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游戏机看,凌厉错综的视线简直像是要将它穿透。
他的手在机器上摩挲,机器也若有所觉,屏幕忽地亮起,又不停变化,错乱般闪烁不止。数秒后,维亚迪安抬起头,眼球重新聚合。
他喃喃道:
“原来如此……难怪我能够来到此地。您喜欢伊利亚·阿什沃斯吗?”
咦?怎么突然开始聊游戏的话题了。
不,对于维亚迪安来说,游戏才是他的现实吧。
我思索片刻,道:
“谈不上喜不喜欢。但如果要我选出理想中的勇者形象,那一定会选他。”
“很好。”
维亚迪安粲然一笑,张开右手手掌,按在游戏机的屏幕上。屏幕仿若液体般溶化,他的手也没入其中。
他将手探入游戏机的深处,接着慢慢上拔。一柄银亮的长剑竟被他慢慢拔出了屏幕。
长剑锋芒毕露,剑柄上刻着的铭文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刚健。我虽然读不懂铭文,但却对它的形象再熟悉不过。
准确来说,不止是铭文,这把剑从轮廓到细节都非常眼熟。
我不由说出它的来历:
“这是伊利亚的家传宝剑……?”
维亚迪安点点头,反握剑柄,将剑递给我。我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剑柄,沉重而冰凉的触感自掌心传遍全身。
“失礼了。”
维亚迪安伸出手指,在锋利的剑刃上轻轻一划。殷红的血珠顿时渗出,却并未顺着血槽下滑,而是逆流而上爬上剑柄,最后渗入了我的皮肤。
某种奇异的触感油然而生。血珠似是变成了一只小虫,径直钻入我的身体最深处,盘踞于此。
维亚迪安道:
“这样一来,双向的契约便达成了。请收好这柄剑。
“当您的母亲需要帮助时,它会提醒您。那时,您便可以用它刺穿自己的心脏。如此一来,世上的任何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刺穿自己的心脏……?
这说法太过奇异,我一时无法相信,张口追问,然而却讶异地发现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仅如此,我的整个视野也开始液化扭曲,如同烈日下的湖水倒映般飘荡刺目。
无需解说,我也下意识地明白,这场谈话要结束了。
维亚迪安的身形渐渐崩解,消失,和墙壁、地面,和整个环境融成一团白色的柔光。我的头脑渐渐昏沉,只有他的声音在耳边低喃。
“但是,您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我已将您的身体调谐到完美的状态,然而人类的肉体终究有限,肆意使用我的魔法只会迎来毁灭。
“请千万量力而行。我期待着与您重逢。”
他的话语飘远,我的意识再次沉入了黑暗中。
……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病房天花板。窗外残阳正好,橘红的余晖映在即将入夜的一条条街上。
我已经回到了素来躺着的床上,缠满绷带的胸膛隐隐发痒。
一名护士正巧站在床边。见我苏醒,她既不惊讶也不喜悦,只是平静地垂下眉眼,道:
“稍等。我去叫医生来。”
说罢,她便快步离开了房间,身影消失在走廊中。
……和平常一样的冷淡态度啊,一切都没有丝毫改变。
正这么想着时,我忽然注意到床头柜上多了一样东西。它身在我的余光中,所以模糊不清,可却也在冷色的灯光下闪着奇异的光彩。
我转头望去。
伊利亚的剑正斜立在床头柜上,笔直地倚着墙壁,刀锋寒芒毕露。它明明就在护士的视野内,可她刚刚全然没有反应,彷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柄凶刃。
我犹豫片刻,伸出手握住剑柄。坚硬的质感毋庸置疑地贴上掌心,昭示着它的存在。
我正要拿过剑细看,走廊中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面色焦急的医生护士匆匆而过。我认得他们……和母亲一样,他们也是那名苏姓小女孩的医疗团队成员。
不详的预感在心头升起。我看向剑旁的日历,发现赫然已经到了女孩接受手术的日期。
与此同时,手中的剑柄轻轻颤抖了一下。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猛然浮现在脑海中。
【手术即将失败,女孩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