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名字在长桌上盘旋。我明明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紊乱了几分，引得亚当在桌下握住我的手。不我其实也没紧张到需要安慰的地步啦。
加雷斯斑驳的面容更是一僵。大块的烧伤疤痕狰狞地绷紧迸裂，更有鲜血自裂纹处死死渗出。他的形容可怖如恶鬼，索菲娅肩膀一抖，向后缩了缩。
糟糕，这是心态失衡的表现。加雷斯向来刚得很，要是他一时没能控制脾气闹起来……嗯？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人很遗憾地有点杂鱼。
不过，加雷斯并未失控。他向身旁的卡莉斯塔低下头，深而长地呼吸了数次，胸口如鼓风机般膨胀起伏。卡莉斯塔似乎早有准备，忙手点眉心，用空灵的嗓音诵了一段轻快的圣歌。
再度抬起头时，加雷斯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只是眉间的皱纹加深了几分。
他朝索菲娅低头行礼，沉声道：
“实在抱歉，我与您的恩人结有深仇，一时未能控制住情绪，让您受惊了。”
他的嗓音浑厚如钟，所以道起歉来听着格外真挚。索菲娅稍稍放松，摆摆手道：
“不、不，没关系，我也只是有点惊讶而已。你竟与那位勇者熟识啊。”
“世上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他是我的亲生弟弟，与我一同在王国边陲的石落镇长大，与我一同走出了常年笼罩故乡的石粉尘埃……”
加雷斯顿了顿，用仅剩的手掌轻抚早已结痂的断臂。
“……并且，亲手杀死了一众同伴，并将我这个兄长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彻彻底底地背弃了传承百年的家族荣耀。”
索菲娅瞪大眼睛，脸上满是惊讶。
“咦？兄弟？！这么一说你们的脸型的确很像。但杀死同伴？斩断您的手臂……？咦？他竟会做这种事？”
我忙摆摆手，介入其中。
“事情有些复杂啦，至少就我所知，伊利亚并没有亲手杀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呃，至多只因为误会杀过一个。
“这位加雷斯先生来王都就是为了和弟弟谈一谈，将旧事了解清楚，化解恩怨，对吧？”
我朝加雷斯眨眨眼。老兄，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眼下正在和伊利亚的崇拜者（也许）交流，还躲在人家的小店里躲风头，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加雷斯朝我会意地点点头，道：
“您说的没错。等确保了圣女大人的安全后，我会带着剑和家族纹章去见他，命他向神明忏悔后自裁。”
他的语气已经复归平静，说出的话却杀意四射。
这人完全没理解我的暗示，而且比我还极端耶。我正儿八经地似了一回都没想着上来就图。不过我也没资格要求他怎么处理家庭内部事务啦……
亚当介入对话，道：
“要是他拒绝自裁呢？”
加雷斯攥住腰间的剑柄，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我就向他发起决斗，代替故去的父亲清理门户。”
亚当凝出冰刀，猛地刺向加雷斯。后者猝不及防，没能做出分毫躲闪，被冰凉的剑刃架上了脖颈。
卡莉斯塔抓住亚当的肩膀，小鸟一样慌慌张张地叽里咕噜起来：
“等等等等冷静一下，在铁马堡歇脚那天吃掉你蛋糕的其实是我不是加雷斯……”
呃呃我就知道。那天亚当明明给我和他自己买了蛋糕和一大罐烤制橙蛆，这没品的小偷只偷吃了前者却碰都没碰后者那真正的美食。
我有点没搞清重点……？亚当怎么说也不会对同伴动手啦。起码不会因为蛋糕被偷吃这种理由啦。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亚当有些傻眼地看了一眼圣女，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严肃的表情，重新与加雷斯对峙。
“无意冒犯，但你现在非常弱。我的剑术再怎么夸张也不过是中人之姿，随便来个乡下的民兵队长就能把我挑翻。
“伊利亚可是被冠以勇者名号的强者啊。连我都敌不过的你，面对他没有半点机会，只是徒劳送死。”
说的好耶！白白送死也太傻了！还有大好人生等着你过呢！
我默默为亚当铿锵有力的发言加油，但加雷斯的面容依旧生铁一般刚硬，没有丝毫动摇。他道：
“我在家族与父亲的荫庇下长大，在神与天空的见证下继承了阿什沃斯这荣耀的名字。比起因为胆怯而放弃复仇，老死于病床上，我宁愿死在冲锋的路上。”
什么荣耀魔怔人。嘛也没办法，那手机好像是挺好用的。
亚当道：
“真是荒谬，你是想以玷污荣耀的方式守护荣耀吗？”
“……此话怎讲？”
亚当收回剑，指了指立于一侧的卡莉斯塔。后者吓得立马后退两步。
“圣女要怎么办？你已经亲眼见到了吧，这王都里尽是和那修女差不多的投机者，像你一样忠诚坚定的卫士恐怕比白日的星星还少，而我和西尔维娅也不可能一直守着她。
“所以，即使我们能够为她正名，她也会孤立无援，找不到半个能够全心信任的同伴。若再有类似于此次的危机降临，你要在天上眼睁睁地看她死去，并在事后轻飘飘地说一句我很抱歉吗？
“告诉我，这就是符合你所谓荣耀的壮行吗？”
加雷斯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低下头不再言语。亚当融掉手中冰剑，走到他的身侧，低声咳了咳，放缓声音道：
“虽然一直没说……但其实，我觉得你挥起剑来很有气势，很帅气。你断了手臂毁了容，却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毫不偏移地继续行着自己认定的道路，在我看来真的非常了不起。
“我不认识伊利亚，对他的生死没有兴趣。但我，圣女，还有西尔维娅，都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为了荣耀面对死亡是很勇敢，你硬要去的话我也无法阻拦。但是，希望你能多为我们这些生者想想。”
……讲的是很好啦。不过，他是不是有点指桑骂槐？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微风吹过，壁炉中的火光温暖跃动，加雷斯投在墙上的影子摇晃起来。他忽然低下头来，朝着亚当深深地低头行礼。
“感谢您的教诲，否则我便也将误入歧途，把尊贵的圣女与高洁的友人们弃之不顾了。我会先与弟弟悉心谈谈。但无论如何，我还是会揍他一拳。”
虽然说的有点肉麻，但支持。到时候带我一个。
亚当露出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随后转向索菲娅，道：
“抱歉打断了，请您继续吧。”
索菲娅点点头，道：
“其实已经不多了。伊利亚先生似乎认为，现在的星神教会已经沦为邪教，‘金袍之徒’就是他称呼信徒们的方式。
“至于‘净化之手’则是他自己组织起的一批追随者，以取代教会为目标。与历史悠久的教会不同，‘净化之手’的成员多半是不擅战斗的人……现在巡逻队里有一半都是这些人。
“圣女小姐，您是现任教会的象征，应该因此被他视作了敌人吧。”
卡莉斯塔惨笑了两声。
“哈哈，真荣幸呢，为啥偏偏是我来当这代圣女呢。我多嘴问一句，勇者大人现在在哪里？”
索菲娅摇摇头，道：
“听客人们说，他平常常在山腰的皇宫与山顶的教堂附近出没。但没人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亚当沉吟片刻，道：
“谢谢。西尔维娅，等明天街上卫兵少些，我们就去皇宫看看如何？”
明天吗。很好，速战速决吧。
“了解！”
我朝他敬了个礼，玩了下卫兵cosplay。酒馆的大门吱呀打开，伊利亚·阿什沃斯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