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含怒意的宣告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苍白的烛火都因之瑟缩摇摆。
教堂内的修士看清了来人,一个个都变得面色铁青,有的甚至闭上眼点眉心开始原地祈祷。
“癫狂的神眷者啊,还是来了吗。”
“该死……我当初就不该来当修士!”
“快,快去叫她过来!找个焚香需要这么久吗!”
慌乱不安的惊叫声此起彼伏,却又通通压得很低,彷佛担心被伊利亚听清。纯纯的掩耳盗铃啊。
话说回来,这帮人比起魔鬼,倒不如说是一窝被吓傻了的兔子,明明窝在洞穴里了却还是被狼挖出来的那种。
嘛不过,真正的魔鬼在死亡渐进时说不定也和弱小的兔子无异吧。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默然跟在伊利亚身后不远处,时刻让他处在我的攻击范围内,以便随时出手调节冲突。
伊利亚没有注意到我。他的双眼紧盯着教堂内的这十几只兔子,一双碧眼真的显出了饿狼觅得猎物的兴奋与满足。
他昂首阔步,踏着清脆的脚步声走至教堂中央,在高高的穹顶下张开雄鹰展翅般张开双臂。
他望向一名在人群中瑟瑟发抖的小老头,高声道:
“大教堂乃至艾瑟拉的总主教塞拉皮翁·沃兰迪斯,你为一己之利残害儿童,屠戮民众,实乃万劫不复的魔鬼!
“立刻给我滚上前来,我要在你的爪牙与我的友人面前,细数你的罪孽!”
“老头……!”
耳边传来卡莉斯塔担忧的低喃。她已经小跑着赶到了我身边,躲在我背后遥遥望着塞拉皮翁,紧张地咬着嘴唇。
我低声询问:
“你有预言这场‘裁决’的结果吗?怎么样?”
卡莉斯塔点点头,又摇摇头。喂。
“预言失败了。一旦涉及到神眷勇者,星神哥就拒绝提供帮助。等一下,我再试一次……”
卡莉斯塔折腾之际,塞拉皮翁身旁有一名中年人竟脱离人群,走至教堂中央,来到勇者眼前。
哇,很有胆量嘛。
这位挑战者穿着一件笔挺的军蓝色高领长衣,织成外衣的羊毛质地精良厚重。他显然不是修士而是客人。
他约莫四五十岁,一双沉稳的黑眼炯炯有神,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散不去的疲惫,似乎已经习惯了皱眉与叹气。嗯,有点眼熟呢。
伊利亚顺从地将视线从塞拉皮翁身上移开,与这中年人对视。中年人率先开口,声音浑厚亲和:
“晚上好,伊利亚先生。近来休息得可好?我听说您已经有一周没有合眼了。”
中年人的态度温和,但伊利亚冷笑以对。
“王子——啊,现在得叫您陛下了。多亏了令尊的赏识,我在夜晚比白日还要清醒百倍,记忆跟是清晰地发指,连十年前的事情都历历在目。
“奉劝您还是多关心下自己的身体,立刻退下在一旁看着吧!您不在我的名单上,莫要在此干扰神圣的审判!”
闻言,中年人——也就是艾瑟拉的新王塞隆二世——轻轻摇了摇头,道:
“总主教原本也不在您的名单上,而且是个再清白不过的人,可现在不还是临近深渊。我不能眼看着一位正直的人冤枉另一位正直的人。”
伊利亚不为所动,道:
“不要奉承我妄图博取同情,没有意义。我一位最可靠的同伴悉心收集线索,确认无误后,这才将他的名称添了上去。”
“这位同伴是谁?格雷·威尔逊,佩特拉·弗林特,西维尔·阿斯特拉,阿利斯泰尔·斯塔尔维弗抑或前任圣女?”
喂,禁止诽谤。我还在听呢。
伊利亚一愣,道:
“你忽然说些什么呢,他们都已回归到星神身边了!帮助我的是一名城内的热心人!”
我还没有回归呢。
中年人道:
“如此说来,这名人士并未与您一同经历战争,并肩作战,人品与德行都未曾经历考验,在您凯旋后才附庸而上啊。
“勇者啊,我尊敬您的品行、功绩与牺牲,但此人真的可靠吗?您有把握向自己向神明发誓,他是个有智慧、有善心,够资格决定他人生死的人吗?”
伊利亚张开嘴巴,显然要脱口说“当然”,但刚摆出“当”的口型就愣在了原地,眼神有点心虚地游移开来。
他的气势瞬间削了半截,道:
“……那是自然。”
见攻势有效,塞隆二世眼睛一亮,乘势向前追击道:
“那就请您让他别再躲在您的背后,亲自过来,来到这教堂的中央,与我以及总主教对峙吧!”
伊利亚摇摇头,沉声喝道:
“无此必要。今日要接受审判的乃是总主教而非别人,而要判断他是否有罪,只需看裁决的结果而已。不需要劳烦他人到场!”
国王分毫不退,怒目道:
“恕我直言,您那所谓的‘裁决’不过是既无根据也无历史的草率仪式,充满了虚妄的臆想与过激的情绪。您想审判一个人,最重要的乃是提供罪证,其他手段皆是荒诞愚蠢的偏执之举!”
国王洪亮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在场的修士们与其余客人尽皆陷入沉默,臧口不言,心惊胆战地看着伊利亚,观察着他对这番难听批评的反应。
伊利亚盯着塞隆二世看了一会,嘴角咧起一个夸张的笑容。
“荒诞愚蠢……荒诞愚蠢,真是个好词,您真英明真理性啊。可您知道吗?当初——”
“不必多言,亲爱的伊利亚。国王大人想要证据,我们向他展示就是了。”
一个从容不迫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伊利亚颠簸的话。我与塞隆二世一起望向说话的人。
这是一名年轻的男人。
他混在修士与客人中,穿着一身线条硬朗的黑色上衣,戴着一双的严丝合缝的黑色薄皮手套,柔和的眼角戴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年轻人径直走向教堂中央,向勇者与国王依序行了个礼。
塞隆二世的凝视着男人,目光冷冽锐利,如同猎人盯着一只肥壮漂亮的野鹿。
“我似乎在舞会上见过你。那是你正与我的弟弟站在人群的边缘私语。”
“是的,国王陛下。我名叫格雷戈,在两个月前身无分文地来到王国,是您好心而尊贵的弟弟,莫里哀公爵将我收作了侍从。
“同时,我也是伊利亚先生的朋友,总主教恶行的揭发人。”
年轻人的语调温和,声音柔顺悦耳,我却隐隐感到一丝怪异。
因为,在他靠近的瞬间,我体内的第五符文轻轻动了一下,彷佛遇见了阔别多年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