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哥哥的那一刻，停滞的时间才再度流动起来。
在他清剿所有魔族，灭去火灾消退烟雾后，我和他坐在学校的餐厅中从下午聊到了深夜，也明白了他踏上旅行的理由。
当时，勇者的召集令雪花般飞向了全国各地。
按国王的敕令，王国全境的所有采邑领主，无论等级，须从各自领地里选出至少一名实力高强的青年，作为勇者的候补在指定的日期前将其遣送至王都，违者须交出海量的罚款，资助前线。
许多勇者候补已经提前上路，为了得到国王的青睐四处斩杀魔物，抗击魔族，积累名望。我也听到了许多虚虚实实的传闻。
不过当然，没有一个是哥哥的对手。
哥哥的剑术已臻化境，闲庭信步般击败了导师都难以取胜的魔族，实力毋庸置疑，年龄合适，品性更是完美无缺。他成为候补，我一点儿也不惊讶。
令我不解的是，哥哥竟是孑然一身，而且出发的这样晚。
他的能力远胜那些为了沽名钓誉而参加选拔的贵族子弟。可是，那些人都穿着最高级的装备，被一圈圈护卫仆人簇拥着，而哥哥伴在身侧的只有一把钢剑。
我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不公平的事发生。
所以，在哥哥打算离开学院、准备继续前进时，我也提出要一起上路。哥哥担心旅途艰险，始终不同意，留给我一笔钱，随后踏着月色悄悄离开了。
我只好将行李变卖，日夜兼程一路追踪，终于在一个月后追上了他，混上了他乘坐的航船。
见到我时，哥哥露出了我从没见过的惊讶表情。他先是盯着我沉默了许久，接着无奈般地环视包围着航船的汪洋，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我大喜过望，小心地解开层层绳索，取出防水布下精心保护的佩剑，想要将它还给哥哥。父亲的剑当时还未经风雨和岁月蹉跎，削铁如泥，无坚不摧，边境守望者们用同样的剑斩杀了无数妖邪，哥哥用了定能如虎添翼。
哥哥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已经将剑送给了我，他不会再用。
我也摇摇头，说这是只与真正勇者相配的宝剑，我不想也不敢用。哥哥望着铭文片刻，还是将剑推给了我。
“那么，就在我成为勇者之时再用吧。在此之前，还请你为我保管，可别让它落入魔族手中啊。”
海风潮湿，船上最坚硬的铆钉也生出锈迹。哥哥靠在摇晃的栏杆上说出了这句话，语气完全没有往日的自信，落寞动摇，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哥哥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
当时，王国四处都是混进来的魔族，其中有许多魔王派出的杀手。他们冷酷而残忍地执行刺杀，让许多本能在战场上杀敌扬威的人类强者徒然死于梦中。
这些魔族早已在战场上历练多年，强大诡异，远非普通的民兵或青年才俊可以应对，而勇者候补们也是他们的目标。许多候补明明天资卓绝，却还未来得及成长，便被他们扼杀，还未到达王都便含恨而终。
所以，哥哥每到一个新城镇，便要先到最显眼处大声宣告自己乃是将来的勇者，以吸引杀手们前来刺杀他而非别人。
然后，他再将这些送上门来的恶徒一个个斩杀。起初他还需要一场恶战，会在开战前让我疏散群众，带好行李，躲去安全的地方。但很快，哥哥便渐渐掌握了魔族的秉性，学会了他们的战法，得以如狼杀兔子一般将杀手轻松击杀。
在这期间，我的烹饪技巧日渐熟练，也同时学到了许多药剂的知识。我在旅途中不断收集王国各地的香料与药草，炼制药剂。
这倒不是因为兴趣或者哥哥——他不需要药剂的帮助。不过，那时流民四处可见。他们缺乏食物，也没法钱与人脉得到必须的治疗，常因为一点小伤就死去。而我只需多花些力气，便能让他们免于痛苦，所以也就顺手为之。
旅行的日子危机四伏，充满了战斗与恶疾，我忙碌充实地来不及感到不安。
为了赶上选拔的日期，我们马不停蹄地一路疾驰。随着与目的地的距离缩短，杀手的尸体渐渐堆积，哥哥的声望迅速攀升。各地的领主听说了他的壮行，会在我们抵达时悉心接待，为哥哥更易武器装备。
到达圣言城的脚下时，哥哥已经成了所有最有可能成为勇者的候补。塞隆一世亲自带着圣女出门接待，将他请至皇宫与教堂中做客，我也得以伴在左右。
当时，勇者候补们全数住在教堂内接受训练，但那里的房间有限，侍从们需要到别处的旅店里住宿。
我以为又得与哥哥分开，不由有些落寞。哥哥误以为我也想要入住教堂，便笑嘻嘻地告诉圣女我也是勇者候补而非侍从，让我也可以进入教堂。
其实，当时还有许多候补用了类似的办法，让最信赖的侍从时刻伴在自己左右。
侍从们自然也乐得如此。他们已经走过了最危险险峻的前往王都之路，现在变为候补，也只需要参加选拔，而选拔本身又不会有害，反而会白得一份足以刻入家史的荣耀。
毕竟，能够成为勇者的虽然只有一人，但候补们都是天资聪颖、经历过磨炼的逸才，单是前往各地的战场便能发挥作用，斩杀魔族拯救民众。国王不会在选拔中设立太过危险的环节，以免折损人才。
——当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侍从与勇者候补，都如此天真地认为。
选拔开始那天，阿尔芙蕾雅带着我们离开城市，来到那座名为“黎明祭坛”的竞技场前。
竞技场里聚满了身穿教袍的信徒，一见到我们便跪在地上感动地痛哭不止，高喊着“救救我们”“神明啊”一类的话。
原本用于争斗的沙地上长满了丰茂的鲜草与灿烂的矢车菊。沙地的中央摆了一张长桌，桌上盛满了琳琅满目的佳肴、一杯鲜红如血的美酒，以及一份写满文字的契约。
长桌前的地面上开着一扇木门，木门通往漆黑的地下。门内传来腐烂般的恶臭与嘶哑可怖的兽鸣。
国王走至木门前，慢慢地俯下身子，向着所有勇者候补下跪，泪流满面地说出了平平无奇的试炼内容：前往这地下的迷宫，去取出最深处的星十字架。第一个将其拿出的人，便是勇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