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飞行艇飞越王国大裂谷时,我和哥哥遭遇过一只眼魔。
它漂浮在高空中,是个长满数十只眼的巨大肉球,每只眼都能释放致命的高阶法术。
同行的飞行艇被它摧毁、击坠了三艘。当时哥哥拼尽了全力才勉强将其逼退,但自己也伤重昏迷了一整天。
而在踏入迷宫,举起猩红的火把时,数以百计的眼魔浮现在台阶两侧的黑暗中,粗犷的轮廓若隐若现。
所有的勇者候补都惊骇得脸色苍白。
这种强大的魔物残忍自傲,视所有异己为丑陋恶劣之物,只要还有一息尚存,便会试图将身边包括同类在内的一切生物撕成碎片。
不过当时,每一只眼魔都紧闭着所有眼睛,正在休眠。所以尽管已经察觉到危险,候补们并未立刻回头逃走,而是决定先尽力探索一番迷宫。
说是“迷宫”,但那不过是惯例的说法。
实际上,除开悬浮在四面八方的眼魔之外,这座竞技场下的空洞并没有曲折复杂的走道或隐秘险恶的陷阱,只有一道宽阔的阶梯,直通目所不能及的黑暗。
我们沿着阶梯,包围在眼魔的黏腻湿润的呼吸声中,一步步走向深渊的深处。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小心紧张地扫视着周围,眺望着前方,希望尽快找到那枚星十字架。
行进了不知多久后,黑暗中出现了光点。
它起先只如萤火虫的火光一般缥缈暗淡,但很快便在我们的脚步声中渐渐变得明亮摄人,成了一片地下星空般璀璨摄人的柔光。发光的正是象征着神明之眼的星之十字。
准确来说,是堆积如山的星十字架,其数量甚至超过了勇者候补的总人数。
它们静静地躺在阶梯尽头的平台上,周围没有设下任何防护,只要走过去,便能轻易地拿起这将凡人变为勇者的十字架。
我和哥哥,以及大部分候补都有些疑虑,踌躇不前。
不过,有一名青年眼中闪着灼热的光芒,大步流星地迈下阶梯,在所有人的瞩目下拿起了一枚星十字架。
十字架散发出莹润的光芒,照亮了青年的侧脸,然后虚化沉没,融入了他的手臂。
我记得那青年先是愣了愣,望着隐没的十字架绽出花朵般的笑容,随后被袭来的数只眼魔溶成了肉泥。哥哥立刻拔剑欲斗,但眼魔群只是懒懒地掠过了我们的头顶,各自回去原位,重新闭上眼睛陷入梦境。
无需多做说明,所有人都理解了选拔的规则。拿起十字架的人将会与十字架融合,而眼魔会追杀所有融合了十字架的人。
相比跨越大峡谷之时,哥哥的实力已经大幅提升,可在这鱼卵一般嵌在地下的眼魔群前依旧显得有些脆弱。其他的候补更不必说,只会在眨眼间被石化、撕裂、碾碎。
这不是因为哥哥或其他候补实力不足,只是因为选拔的难度过于荒谬不合理。
所以我认为,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立刻放弃选拔,沿着台阶原路返回。我太过懦弱白痴,实在无法接受人以如此凄惨的方式死去。
所以……我才不配当什么勇者。
在我与其余候补被恐惧所摄时,哥哥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那位逝世的青年不成形状的遗体身旁,为他诵念了归寂祷告,然后用剑尖勾起了一枚十字架。
他将十字架挑至空中,望着我们这些踟蹰胆怯的群氓,棱角分明的脸上刻着毫不动摇的信念。
“朋友们啊,我知道你们恐惧着这黑暗中的群魔,恐惧着这凄惨而毫无尊严的死状。
“但在这艾瑟拉的国土上,有无数手无寸铁的同胞正面临着更加可怖残忍的怪物,死得比尘土更加轻盈可悲。只要魔王还活着一日,那这凄厉的惨剧便会持续一日。
“而唯一能够击败那恶魔的勇者,能够登上权与力顶点的勇者,就在我们之间!
“只差从这里到地面上的一点距离,我们便能够让这国家恢复和平,立下将被传颂百年千年的功绩。一条命的风险而已,如何能与这近在眼前的赫赫成果相提并论?”
我可以理解哥哥的话,但仍然无法消去心中的犹疑。不过,其余的候补们已经跃跃欲试,连绵的恐惧变为了兴奋与希冀。
有人问:
“朋友,你说的很好。但这些眼魔强大残忍,既精通魔法又肉体强横,要如何在它们的追杀下回到地上?”
哥哥挥剑划过满地的十字架,搅得柔和的星光在地下流转变化。
“只凭一人,绝对无法逃脱眼魔的重围。但若我们所有人,同时拿上一枚十字架,便总有一人可以脱逃,到达地上;届时选拔结束,国王自会让所有眼魔再次休眠。
“朋友们啊,不要退缩,向前一步吧!恩蒙神明眷顾的勇者将在今日,在我们中诞生!
“与我一同高呼神眷勇者的名号,然后拿起十字架吧!”
哥哥的声音比最雄辩的传道士还要洪亮,满溢着动人心魄的魔力。他的热忱与勇气立刻感染了除我以外的所有人,于是欢快响亮的呼喝声在地下爆发。
“神眷勇者!神眷勇者!神眷勇者!”
候补们顿时从势同水火的竞争对手变为了即将交托生死的同伴。他们高呼着勇者之名,彼此确认着各自的激情,勇气蓬勃高涨,一个个走到哥哥身旁,用剑挑起十字架。
我始终无法下定决心,默默不语地退至一旁。
很快,全国各地的青年才俊聚集在了平台上,而哥哥站在他们所有人之前。
他抬剑指向台阶的开端,迷宫的入口,随后倾斜剑刃。其余的候补也纷纷模仿。
十字架顺着坚不可摧的钢刃滑下,没入他们的胸口。
璀璨摇曳的星火在他们的身上跃动,明媚闪耀如同东升的旭日;匍匐暗中的眼魔们睁开污秽的复眼,浑浊冰冷的视线聚焦在了候补们身上。
“朋友们,我们出发吧!”
伴随着哥哥的怒号,候补们挥舞着各自的剑与杖,狂呼着冲上台阶,向着入口大步疾驰,如同朝圣的信徒。
人的怒喝瞬间淹没在群魔的笑声中。
近半数的候补没能跑出半步,便被足以熔炼铁塔的射线洞穿,被腥臭而尖利的巨口撕扯咬碎。
淋漓的鲜血与剧痛下,幸存的许多候补也没能坚持到最后,失了勇气的脸庞变得苍白。他们停下来试图挖出体内的十字架,却只是在这停顿的途中被眼魔抓住、杀死。
兴奋的欢呼被屠杀腐化污染,变成了绝望的尖叫。
我没有被眼魔当成目标,所以得以跟上闯在最前的哥哥;可我却实在无法接受这地狱般的景象,在又一个青年绝望地求助时软弱地停下了脚步,凭着直觉握住了他的手臂。
星色的十字从他的手中渗出,移到了我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