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戈将视线投向亚当，惊讶地上下打量着这名少年，表情彷佛在公主的闺房里看见了大猩猩。
“恕我失礼，您的衣着与气质实在卓尔不群，我还以为您是教堂的杂工呢。”
西尔维娅眼神一寒，脚边的沙地刹那间冻结变成苍色，凛冽的敌意让附近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亚当拍了拍她的肩膀，朝格雷戈点点头。
“您说的不错，我正是圣言大教堂的杂役，尤其擅长帮助修士们清理些与修行无关的垃圾，所以此时才现身应付您。”
格雷戈收起笑意，道：
“果然是魔女的仆从，真会搬弄言辞。言归正传吧，杂役先生，您自称有办法反驳我的指控？
“如何做到？”
“无甚稀奇。请将那本您宣称用魔法‘作了弊’的法典借我一用，让我为您和勇者先生演示。”
说着，亚当将一张手掌送至格雷戈身前平摊开来，如同邀请女伴跳舞的绅士。
格雷戈盯着手掌沉默片刻，微微眯起眼睛。随后，他露出微笑，将书籍恭敬地送至了亚当手中。
亚当举起这本厚书，握住书籍的手上魔力流转，溢出莹莹的微光。粘稠的几十秒过去后，他翻动拨开书页，只见每页上的内容已各自不同，再不是之前那种异常的模样。
格雷戈取回书，翻了一通，随后轻笑一声。
“哈！是个不错的马戏，感谢您又帮我证明了一遍魔女的卑劣行径。”
亚当无视他的话，平静的双眸竟转过来与我对视，道：
“如您所见，勇者先生，我有能够抹去伪装，揭露真实的魔法。请您记住这一点。”
我迷惑地点点头，道：
“看来的确如此，你确实证明了这书籍被魔法加工过。可这分明与格雷戈的指控相符，完全无法构成反驳啊？”
亚当向侍从捧在手中的另一本《法典》摊开手，道：
“的确，只检验‘这一本’的话，什么都说明不了。
“但是，按格雷戈的说法，那所谓从竞技场周边挖掘而出的‘另一本’《法典》是真迹。
“相对的，按照圣女大人的说法——也即格雷戈伪造了一切，那么‘另一本’就必然是伪造的，而刚刚检验过的‘这一本’才是真迹。
“换句话说，只要检验‘另一本’的真伪，便能够知道究竟是谁在撒谎！”
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的确！就这么——”
格雷戈拍了拍我的肩膀，打断了我，脸上仍带着笑意，却苍白了半分。
“等一等，亲爱的伊利亚，莫要被这花言巧语的欺诈师蒙骗了。他这番论断的前提，都是他那所谓的‘沉默魔法’。
“您为了打倒魔王穿越了整个王国，可有听说过类似的魔法？”
“没有。但是，高阶精灵的魔法本就独一无二，当然——”
格雷戈没有让我说完，继续道：
“而且，即便当这魔法真的存在，我们又不是专业的法师，要如何保证他待会会如实施放，而不是暗中施放某种卑鄙邪恶的伪装魔法？
“请您给我些时间，让我招来几名足以充当监督的法师再开始检验吧！”
这要求确实合理。我正要点头，亚当又道：
“还请您别说笑了。您请来的法师如何会做出对您不利的判断？即使是勇者先生也不会被这种虚伪的公平骗过去。”
“荒谬！你这番无凭无据的恶毒臆测，已经是在污蔑我的人格与名誉！伊利亚，正直如你难道能容忍这种诛心的蠢话吗！”
格雷戈的语气急躁，额上冒汗，用词也失了平常的礼节。
……即使再迟钝，我也难以抑制地觉得他好陌生。
亚当看都不看格雷戈，一双黑眼依旧平静地望着我。
“我的确是在怀疑他的人格与名誉，正像他怀疑圣女大人一样。
“您怎么认为，勇者先生？您同意检验吗？”
格雷戈同样望着我，声音急促。
“伊利亚！”
观众席的呼声越来越高，男女老少全部大声呐喊着“检验”。
嘈杂的呼喊声中，我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游移，最终定格在了格雷戈身上。
“格雷戈，你是我回到王都后最信任的朋友。”
格雷戈双眼亮起。我咬了咬嘴唇，心脏跳得生疼。
“可现在，我却对你产生了怀疑……我实在不能忍受。
“所以，我在此恳求你，请接受检验吧！若这怀疑被证明是不必要且恶毒的，我愿自裁以向你谢罪！”
全场的呼喊瞬间沉寂，纷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亚当惊讶地略略睁大眼睛，格雷戈则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片刻后，他无力地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当然，依您说的做吧。”
他的声音弱的如同蚊蝇，虚弱得令我心痛又窒息。亚当与我的注视下，他捧起一本《法典》，递到亚当身前，恨恨道：
“检验吧，恶徒。我问心无愧。”
我屏住呼吸，静待亚当伸手接过《法典》。
可是，亚当却只是盯着《法典》，没有半分行动的意思。
格雷戈疑惑地抬起头望向亚当，眼中掠过一丝不耐。
“怎么了？你不是要检验吗？为何迟迟不动手？”
亚当从厚重的书页上缓缓抬起双眼，与格雷戈对视。
他的嘴角泛起笑意，声音却冷得像剑。
“白痴。我刚刚在真迹的封底处抹了一层薄蜡，你偷换两本书的伎俩早就暴露了。”
格雷戈脸上的血色一瞬消失。他立刻翻转手中的《法典》，将封面暴露在阳光下，又大笑起来。
“虚张声势！上面根本没有——”
格雷戈的话戛然而止，笑容也同样凝滞在脸上。
……无需他人说明，愚钝如我也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啪嗒。”
《法典》从颤抖的双手中脱落，砸在沙地上，书页散了一地。
格雷戈的双眼软化变形，整张脸因恐惧和愤怒拧成一团，如同被陷阱咬断后腿的野兔。
他望着我，高声道：
“这是污蔑！诬陷！陷阱！伊利亚！你要相信我！救我！”
亚当大步走至侍从前，拿起另一本《法典》，手中光芒流转。
西尔维娅则凝出一柄薄而利的冰剑，向格雷戈走去。
剑身如镜，镜中倒映出格雷戈苍白的脸。他抓住我的双臂，怒喝道：
“蠢货！白痴！巨婴！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甩脱干系吗？我他妈可全是在为了你行动！我费心费力帮你这么久，你现在竟然一句话不说？！”
亚当手中的《法典》软化变形，变成了一沓无字的白纸，引得观众们纷纷惊呼。
西尔维娅在格雷戈的身前停下，钴蓝色的双眼望向我，声音冰冷。
“可以吧？”
我咬紧牙关，点了点头。格雷戈的身体一软，断线人偶一般跪在我的脚边，紧紧抓住我的腿。
“伊利亚！想一想神明啊！祂看着我们，看着你啊！我们的确做错了一些事，但终究是在向充满安心与幸福的道路上前进！不要选错了！帮我！帮——”
冰凉的剑贴上了格雷戈的喉咙，但并未斩下。
不过，他已经双目失神，跪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