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砍下莫里哀的脑袋时用多了力，一截粘着血和肉的颈骨横飞而出。
待我将加雷斯内脏搅成碎块，又将他整个人剁成了肉泥后，颈骨也飞越了灵柩上空，砸在小王子卢西恩的脸颊上。
呼。斩杀恶人的手感真好。不过砍中加雷斯的手感有些怪啊。
血花绽开，粘稠鲜红的浊液流下灵柩前的长阶。罪人腥臭的血味扑在厚重的丧旗上，吹得它轻轻摇晃。来宾们站在阶下，呆滞的目光穿越昏暗的大厅，瞻仰灵柩与灵柩前方的两具尸体。偌大的御座厅落针可闻。
小王子摘下黏连脸上的颈骨，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嚎。他的母亲一把拍开骨头，将儿子紧紧搂入怀中，苍白的脸色因拥抱而升起了一丝暖色。
来宾们终于回过神来，一个个猛然瞪大眼睛。
“刺杀！护卫……护卫呢！”
“是那剑圣！剑圣刺杀了摄政！她果然彻底疯了！”
“好不容易才镇下那疯子勇者……”
聒噪烦人的慌乱呼喊四起，说的尽是些侮辱我名声的怪话。尊重点将死者好吗，临终关怀啊临终关怀。
我猛挥剑刃，甩干冰剑上的血迹，凌厉的破风声亦随之震荡，却不足以平息恐慌的尖叫。这帮大人们发起疯来也比平头百姓疯得多，几位穿着精致礼服的男女更是冲到了大门边，随时准备逃走。
哎，这点混乱还在意料之中。我来刺杀之前侦查过，维亚迪安正在山巅的教堂废墟逡巡，似乎在准备某种仪式。
加雷斯身死。维亚迪安即使有备用的契约者，也需完成契约、爬下山路才能到达御座厅，起码需要个5，6分钟。我有的是时间解释。
我攥紧剑柄，准备给他们来一发大的，逼他们镇定下来听我说话。可还未等我发力挥舞，大厅便已忽地静了下来，望向了大门口。
莫里哀公爵背着阳光走进大厅，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微笑。
他越过一双双震惊的眼睛，一路踏上台阶，走到灵柩前，扶起了“自己”的无头尸体。阴影攒动，将尸体包裹啃噬。待影子散去，遗体赫然变成了一副做工粗糙的木偶。
我散开感知符文，漫到整个御座厅的上下左右，不由勾起一丝微笑。
……呵，是这么回事啊。
“莫里哀”转向来宾们，微笑着高声道：
“诸位大人，失礼了，我因被歹人袭击，来迟了一时半刻。如你们所见，刚刚在葬礼上宣讲主持，以及在一旁守护的，不过是两具被施了幻术的木偶。背后定然藏着一名包藏祸心的邪恶法师。
“剑圣小姐慧眼如炬，识破了这险恶的陷阱。她和那神眷勇者不同，绝不是失了心智的可怜人，而是拯救王国的真正勇者，英雄！”
“莫里哀”的话中气十足，情真意切。不过，立于阶梯下的一张张脸依旧惊疑不定。这也难怪，加雷斯临时整的这出木偶戏实在有些蹩脚。
砍中脖颈的触感无比熟悉，无头的尸体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莫里哀。至于眼前这个慷慨激昂的“莫里哀”，只是个由影子变形拟态而成的假人。
与它一样的假人还有至少十个。它们趁着刚刚的混乱凭空出现，混入了台阶下的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沉默不语。
我刚刚砍中的“加雷斯”倒是一开始就是假人，还真是胆小到了病态。
不过，现在的我看得出来，这魔法是维亚迪安符文的衍生，不仅耗费魔力很多，需要支付相当代价，而且范围有限，他的本体也一定在这御座厅内的某处。
若非有这些限制，他们也没必要笼络莫里哀杀掉国王，直接自导自演就行了。
“莫里哀”的影子扭曲，顺着台阶爬行，不着痕迹地来到了我身边。为了方便他说话，我也扭曲自己的影子，靠了过去。
两个影子触碰之时，我的耳边顿时响起加雷斯的声音。
“西尔维娅小姐，久违了。亚当恢复得可还好？”
他努力在表现亲和，可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虚伪恶心。不过今天，我的心情很好，奉陪道：
“托你的福，他现在精神百倍，身体健康到可以将你撕成两半。好了，你马上就要被揪出来杀掉了，想说的话应该不止假惺惺的寒暄吧？”
加雷斯道：
“感谢您的宽容和耐心。我没有别的奢求，只是和上次一样，想请您暂且离开——当然，不会让您空手离去，而且愿意付出远胜于上次的代价。”
他的影子蠕行变化，悄无声息地漫下台阶，向来宾们探出触手。
“您看，今天是国王陛下的葬礼，来访者要么来自历史悠久的名门望族，要么是闻名遐迩的能人志士。
“他们的品行并不突出，力量相比与您也有如虫豸。可有一点，却是您……也是我，拍马难及的。”
“你指的是？”
加雷斯陡然提高声音，语气中竟带上了一丝兴奋与热诚。
“那便是地位……或者说影响力！他们的拥趸无数，遍布全国，可以为您建起雕像、写下传记，将您的英名传播到国内国外，写入史书流传下去！
“我此前就了解过您在战争期间的壮行，但那些传闻和资料大多都不幸失传了，很难为平民所知。而且，您虽然立下过赫赫功绩，可却从不有意宣传，现在更是被子虚乌有的污名笼罩。
“不过，只要有他们的帮助，便能立刻逆转不公的现状，得到与您功绩相符的声誉！
“而现在，只要您顺着我的话做，我便会用阴影与魔法完成眼下的戏剧，笼络他们的心，让您成为他们的……全国的英雄！”
我戏谑道：
“听着不错。可你既然知道我无意宣扬自己，为什么还要用所谓名誉做交易？”
加雷斯立刻回复：
“因为名誉可不止意味着金钱，还意味着尊敬与爱。与我那哗众取宠的弟弟不同，您是真正的勇者，您合该为众人所敬所爱！
“而且就我所知，因我那哗众取宠的弟弟的愚行，您将在数个月内不得不退场……我当然知道您绝不贪生怕死，可是，亚当怎么办？”
“……亚当？”
“是的。您心地善良，想必一直担忧亚当在您死后，会因为伤心过度，做出某些不理智的愚行吧？我也可以替您解决。
“我会不计代价，制作一个最精致的您的人偶，选中最专业的演员操纵，让她与亚当相伴。他将永不孤独，也永远不会伤心或变心，永远向您献上最忠诚可靠的爱。”
阴影聚拢。“莫里哀”出声道：
“来吧，诸位，不要害怕。过来向剑圣大人道谢吧！”
几名假人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个踏上台阶，来到我身前，争先恐后地欢呼：
“感谢您的帮助！”
“我在许久之前就被您的英姿所吸引了！”
“我为自己对您的猜疑赔罪！您永远是我们的勇者！”
一张张明媚的笑颜在眼前跃动，视灵柩与血腥如无物。我望向身下的阴影，道：
“我刚刚才看出来，这些不仅是假人……好像还寄宿了你的部分灵魂啊？”
加雷斯道：
“您真是慧眼如炬。没错，要杀我，您就得在所有来宾面前，将深深敬爱着您的他们全数击杀，沦为万劫不复的疯子才行。
“两相比较之下，您应该会做出理性的决定吧？”
我松开剑柄，冰剑“铿锵”一声落在台阶上。所有人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然后，我从身侧拔出伊利亚赠的勇者之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疼痛与鲜血涌出之际，十几柄巨大寒凉的冰刃从天而降，穿透御座厅的穹顶，将在场的所有假人尽数碾成肉泥！
惊惶的尖叫四起，一双双恐惧愤怒的眼睛盯着我，让我由衷地感到舒畅与前所未有的解放。
嵌在天花板上的星之十字轰然坠落，砸在沾满鲜血的冰刃之间。
我走至星之十字前，久违地悬离地面，凝出一柄寒光四溢、坚不可摧的冰之刃。剑芒越过慌乱逃跑的人群，指向阶下加雷斯仅剩的本体。
我俯视着他，开口道：
“全国上下的敬爱？亚当的忠诚与爱情？真是愚蠢。
“庸人白痴，在死前记住吧，勇者不求尊敬或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