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高涨,神清气爽。转生到此世——不,有生以来,我从未如此舒畅忘怀过。
我轻轻挥动剑刃,御座厅的地面上立刻添了一道沟壑。
维亚迪安自缝隙中爬出,鲜血淋漓、失去了体型与面容的肉体膨胀变形,彷佛随时会崩解成一滩无意义的死肉。
有点异常啊,换做一周前的他早死了,但他现在仅仅是受了些伤,身上的魔力照旧无穷无尽一般涌出……这感觉和星之塔颇为相似。看来仪式已经开始推进了。
相对的,我这炽烈燃烧的状态又能持续几分钟呢?
算了,怎样都好。
它生出一颗眼球望向我,随即再次寻得秩序,霎时间凝聚成形,变成了与我别无二致的娇小少女形态。
她面色阴沉,钴蓝色的双瞳满溢着狂怒,手中魔力狂涌,提起一把同样的巨刃。
我配合地眨了眨眼。她立刻消失在原地,凭空出现在我的身旁,巨剑的凶光织成天罗地网,要将我斩成碎块。
我挥动剑刃,随手拦下所有攻击,可惜的是没能拦下她的聒噪。
“废物?这称呼留给你自己更合适,愚蠢痴妄的狂人。
“你以为自己的勇者过家家有一星半点用处吗?
“时间不可逆转,过去不可改变,你就算救下百万个人守住上百个城邦,都无法改变弑杀生母的事实!
“还不明白吗!你的罪业与我的原罪一样,永远不可能赎清!
“即使被回生转生三次十次,次次为拯救他人而死,到头来,你还是会在无星的夜里梦见母亲的遗体,永远不得安宁!
“你的一切努力,全都是徒劳无功!”
坚硬寒凉的冰锥自维亚迪安的脚底刺出,霎时间便绽成了一朵将我团团包围、占据了整座御座厅的的冷色鲜花。
她怒吼不息,“我”的面容因激动扭曲成了丑陋的模样,还可悲地映在了每一朵冰结的花瓣上。
我再次挥动剑刃,冰花化为齑粉,维亚迪安堪堪避过直击,却被余波吹飞碾碎,滚下台阶,再次沦为了一滩毫无神明气质的烂泥。
我拨开碎裂一地的冰锥,走向飞速复原聚拢的“自己”。
“我说,你作为精灵好歹也活了几十上百年吧,竟然不可理喻到这个地步。我什么时候说过能彻底甩脱过去了?
“能否清空罪业,迎来安宁,和我是否要去赎罪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若是十年能够安心就赎罪十年,若是百年才能安心就赎罪百年,若永世不得安心就永世不息,仅此而已。”
“负起了罪恶就必须赎还,犯下了错误就必须负责,这便是堂堂正正活下去的唯一道路。”
“你呢?就算今天击败了我,以后成功举行了仪式成了那所谓的神,又能怎么样?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罪孽而已。”
“我”自地上摇晃着站起,染满鲜血的面容上尽是愤怒和恨意。
她张开尚未修复完成、狼狈不堪的双臂,海潮般的魔力顿时自她胸前呼啸而出。无形的魔力因她的心绪得了形态,化作一张张哭泣呻吟、与我酷肖的面容,哀嚎着敲打着我的耳畔。
“你问我能怎么样……看看我们那慈爱善良的母亲星之神吧!祂任由群魔之王降世,屠戮人间,任由一国之主癫狂,献祭无数男女,对你的痛苦孤独视而不见!
“祂明明动动心念就能阻止一切,可却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几条含混不清的预言。这难道不是最澄澈卑劣的邪恶吗!可别告诉我你没恨过她!
“但到头来,这座城市,这个国家,乃至全世界的人类与非人,照旧当祂为至高无上的神明敬拜!就算是失了心智、最该恨祂入骨的伊利亚,在反叛时照样举着祂的名号!
“神明的伟力就是一切的基准,是所有生灵的锚点,是无与伦比的正确性!”
或许是代价开始显现,或许是她在做垂死挣扎,我恍惚间听见了些维亚迪安不会说的话。
算了,怎样都好。
我第三次挥动剑刃,哭嚎的面容瞬间被撕裂洗清,积聚的魔力被吹散。“我”又一次被摧枯拉朽的斩击砸中,连那看似无穷的魔力都为之动摇衰弱了一分。
我走至她的身旁,一脚踩碎她的手腕,一剑砸穿了她的心脏。
“无聊至极。容我提醒你一句,星之神的反对者也全世界都是,就算在这圣言城的街头巷尾也常常能听见对祂的调笑与议论。
“这就是你所谓无与伦比的正确性?”
感觉到死期将至,包覆“我”的魔力再度爆发。我侧身躲开席卷而来的冲击,而她则趁机扯开碎裂的手腕,一跃而起,后跳逃开。
她因钻心的剧痛泪流不止,一边用扭曲的手腕摁着胸前的豁口,一边语无伦次地说起了疯话。
“笑……笑话!那群跳梁小丑能够苟延残喘大放厥词,不过是因为母亲的冷淡与宽容而已。当我采撷到神力的硕果,触及祂的万分之一,便能轻易让他们闭嘴欢呼!
“借你的话吧,有一个质疑者便杀一个,有一城便杀一城,有一国便杀一国。人算什么,在浩荡神力的照耀下,从地底的蛆虫到天上的星辰,全数都要对我们顶礼膜拜!
“你我的命运同根同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也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
“放下那愚蠢的武器,向我……向我屈膝!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一同进入温暖、和谐、有好多朋友的神国……获得幸福……”
心脏跳的越发剧烈,幻听越来越严重。
不过,我要做的事也不剩多少了。
丧旗欢快地迎风飘扬。我收敛聚合魔力,攥紧剑柄,寒芒直指眼前的少女。
“又是个无聊透顶的提议,你真是聒噪乏味又无耻愚昧到了极点。
“杀光所有质疑者?让世上的一切顶礼膜拜?不可能的,至少在我这里绝不可能,除非我先斩下自己的头颅。
“我就是自己最大的质疑者。我无法饶恕自己,无法用你这套自欺欺人的蠢话蒙混过关。
“在赎清永远无法赎清的罪责之前,我绝不会允许停止挥舞剑刃。
“好了,你已经祈求祷告了够久。现在,接受裁决吧。”
我每说一句,“我”的颤抖便剧烈一分,身形扭曲萎缩一分。
当我说出最后一个字时,她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吼叫,转身逃向映入大厅的阳光。
我轻踏地面。无形的涟漪荡漾开来,时间凝固僵死。她的动作同样卡在了上一秒,再也无法逃脱分毫——也绝不会察觉到攻击的降临。
海量的魔力从体内蒸发,眼前的一切忽地失真变形、变成鲜艳的色块。
哈……亚当平时就是这种感觉吗。真亏他狠得下心用时停抢我果汁。
莫名其妙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
我摇摇头忘掉它,挺直身体,在摇晃的视野中瞄准她的脖颈,抬起刀刃,要刺出终结一切的一击。
可是,强烈的虚脱感忽地灌满了全身,飘飘欲仙、无所不能的幻觉在同时消失。手中巨剑压折细弱的腕部,不受控制地滑落。我想要站稳,双脚却使不上力气,引着我跌坐在地。
……该死,差一步吗。
不,我还活着,毋庸置疑地活着,所以应该还有代价可支付而已。我的时停可不止十秒二十秒,只要在这时间内拿起勇者之剑,再刺自己一次,一定能获得力量,彻底杀了她。
可是……勇者之剑去了哪里?原本别在腰间的,在战斗中脱落掉到了某处吗?
我双手撑地,将自己勉强支起,瞪大眼睛环顾四周。可一切都如雾里看花,分不真切。
正当我焦躁之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明亮的光,光下的每块碎石、每段破布都清晰无比,纤毫毕现。
光芒自天而降,在昏暗的大厅中照亮了一条狭路。格雷、佩特拉、阿利斯泰尔、伊利亚与阿尔芙蕾雅都站在道路两侧,微笑着看着我。
母亲和亚当则站在道路的尽头,一起捧着那柄我再熟悉不过的勇者之剑。
哈……原来就在这里啊。真是的,大家,你们既然找到了,就直接交给我呀。
我站起身,向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