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的地面由粗砺不整的石砖铺成,本来就不稳,加上维亚迪安掀了整座山,此刻更加难以找准平衡。禁卫的遗体在屋里左右滑动,殷红的血迹刷子似地在地上顽皮涂鸦。
我扶着墙壁,踏过血迹,摇摇晃晃地走出塔楼外,长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我一边揉着脖颈上尚未愈合的伤口,一边俯瞰周遭巨口旁崩溃破裂的居民区。尚未被吞噬的人群在地上胡乱跑动,如火中蚂蚁般乱窜。
按西尔维娅的话,亚当应该就藏在这群蚂蚁中。不过,这可能性实在很小。
我舒缓情绪,按住染血的黑剑,向着遥远的盟友道:
“维亚迪安先生,您那边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黑剑轻颤,维亚迪安的声音混在一阵刺耳的撞击、滚落声中,在耳边响起:
“西尔维娅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我没有半点危险,只是也一时无法击杀她。
“你已杀了亚当吧?”
“我一直守在星核旁,并未出去寻找他。他也并未出现。
“我想,西尔维娅所说的应当只是障眼法。她不会主动将朋友送入绝境。”
“少找借口了,懦夫!快些找出她那些脆弱的盟友,杀了他们,过来帮忙!”
“明白。承您吉言,我会尽快。”
真是个不讲道理的莽夫。那么,姑且就先试着寻找下亚当先生的踪迹,让这精灵放心吧。
我想想……虽然西尔维娅说得言之凿凿,但很遗憾,亚当并无杀害我的手段。不过,他却有毁灭星核的手段。
在离开塔楼前,先布置几位禁卫在此守护好了。
我的视线越过居民区,转向城墙,一挥剑刃。剑刃鸣响,城墙上的阴影应声流窜,附到一名禁卫耳边低语。他立刻飞离城墙,率着数名禁卫来到我的身前。
我冷声道:
“先生们,守住星核,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塔楼半步。任何人接近都格杀无论,就算是我本人也不例外,尽管把他们烧焦砍杀!”
禁卫挺直脊背,厉声回应:
“明白!”
我微笑道:
“很好,你们的英勇将换来一辈子都用不尽的财富,新王与主教都将会乐于与你们共进晚餐。现在,各自去准备吧。”
禁卫的神情立刻泛起了金子的闪光。我不再多言,收起表情,飞离地面,准备离开塔楼。不过,一位中年禁卫忽地走上前来,道:
“大人,您在寻找那名亚当·汉默?我刚刚在城墙上找到了一枚印着奇怪符文的冰片,会不会与他有关?”
我暂停脚步,道:
“或许。先生,向我展示。”
闻言,中年禁卫立刻从腰间的材料包取出一枚冰片,小心翼翼地呈递上前。我捏住冰片,散入感知符文。
……的确是凝滞魔法的造物,附着少量的魔力,而且制作时间就在最近。如此说来,只要追踪这枚冰片,就能找到亚当的踪迹。
正想着,中年禁卫忽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我疑惑地抬头看去,寒彻骨髓的魔力顺着手腕飞速溢流,涌遍我的全身。
我的四肢五骸顿时凝滞,变得冻毙的老鼠一般僵硬,动弹不得。
哦,这么回事啊。真是一步颇具西尔维娅风范的自杀臭棋。
我挪动眼睛,望向中年禁卫逐渐变形的脸,道:
“许久不见,汉默先生。您的魔法又大有进境,真了不起。”
寒暄了一句后,我挣脱手腕的束缚反握住亚当,看着他的眼睛,对身边的真正禁卫道:
“先生们,杀了他。”
禁卫们立刻从震惊与警觉中恢复,一个个举起魔杖或佩剑。阴影蠢蠢欲动,剑刃寒光凛冽。
亚当站在迫近的刀光中。他同样直视着我,道:
“艾琳娜,杀了他。”
话音刚落,又一名站在小队末端的禁卫举起了手弯下了腰,动作像是要投出长矛。
下一刻,金色的光芒径直冲我而来,在塔楼内爆发,将阴影全数驱散殆尽。
光芒火焰般攫住我的脸,剧烈的灼痛涌来。我皱起眉头,引动魔力,一鼓作气挣脱手中束缚,要将亚当的手腕捏碎,拉过来立刻斩杀。
但未等我动手——准确来说,在光芒爆发之前,握住的手腕便凭空消失无踪。
光芒没有熄灭,而是继续煌煌燃烧,彷佛在将我整个人燃成灰烬前不会罢休。
这光芒,这灼烫的感觉……虽然威力上天差地别,但性质却与伊利亚投出的光矛十分相似,专为诛杀焚毁一切邪恶与动荡而生。
他们找到了赛拉斐尔,并说服她暂且摧毁与伊利亚的契约,改为和艾琳娜签订……?
真是一群受眷顾的幸运儿啊。为什么运气和眷顾总是会青睐这般不知珍惜的蠢货呢?
不过,这次,任何眷顾都注定不会有效,改变不了你们的命运。
我唤出阴影,将圣焰浇灭吞噬。
房间再度恢复了正常的亮度,但周围的禁卫一时无法适应之前的强光,仍在一个个掩面痛呼——话虽如此,这圣矛的威力也就不过如此了,连将他们蒸发都无法做到。
即使艾琳娜能够投掷圣矛,也不过只能勉强穿透我的防御,非得在近距离命中数次才能将我打到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破坏星核。
所以,亚当的策略必然非常简单明了。他会靠幻觉魔法混入禁卫中,不停地制造混乱,伺机带着魔力丰沛的艾琳娜接近我,并在攻击得手后停下时间逃离。
换句话说,只要时刻维持禁卫的秩序,他们便毫无可乘之机,只能等待死亡。
我拨开这帮同仁,草草修复了一下伤口,快速飞出塔楼,在狂风浮到城墙上方,再度振动剑刃。
刺耳的剑鸣刺穿了脚下居民区的哭嚎,迅速吹遍了城墙。禁卫们纷纷极力抬起头,仰望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将魔力灌入喉咙,高声道:
“先生们,立刻唤出阴影,向我展示你们的魔力!违者格杀勿论!”
闻言,禁卫们立刻举起法杖。无数纷繁的阴影自杖尖涌动。我集中精神,视线在城墙上游移扫动。
然后,很快便发现了一个动作迟疑,无法施法的禁卫。
我不由轻轻勾起嘴角。
这就是幻术的限制。即使能够模仿人类,一时之间却也无法模仿千变万化、性质特殊的阴影。
我唤出数柄飞剑,径直投出。那禁卫顿时被刺穿割裂,血花四溅,没了生息。
没了生命,幻术也随之解除。禁卫的脸型褪色迅速变化——成了一位我没见过的陌生人。同时,他的衣着竟也没有变化,仍然是那副禁卫的轻甲。
我惊愕地顺着城墙看去,立刻看见了少说十个同样动作迟滞的禁卫。
……亚当知道没法装扮成别人,便将其他禁卫扮成了自己!
自作聪明。
“先生们,立刻检测自己的情况,尽可能驱逐身上的幻术!”
我一边高声发令,一边唤出数十柄黑剑,瞄准了所有动作仍旧迟滞的人。黑剑破空,立刻贯穿斩断了所有可疑者的脚踝。
如此一来,亚当便失了移动的能力。只需再细细排查,便能将他揪出——
“咻!”
身后忽地响起一声破空的锐利响动。我转头望去,却见一枚光矛径直跃出塔楼,已然冲至了我的眼前!
只有亚当逃到了城墙上……艾琳娜一直混在塔楼中的禁卫里,没有离开半步!怎么可能,他们难道能预知未来不成?那可是圣女的特权!
在我想清这一点时,灼烫的圣焰再度烫遍全身,熟悉而令我的胆寒的剧痛钻心而来。禁卫们的视线并未离开,仍旧黏连在我的身上,笔直的视线甚至比火焰更加灼人。
我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尖叫,驱散蔓延的战栗,勉力唤出阴影驱散火光,同时下定了决心。
这两人比我想象的要狡猾。继续吝惜生命,恐怕会就此败亡。
我寻得体内的符文,伸出一只焦黑的手点上额头,向它许下愿望。
仁慈的神明啊,我献上一年卑贱的生命,请给予我弑杀眼前敌人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