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雨点淅淅沥沥地滴在脸上，我的意识渐渐清晰。全身上下都绵软无力，大脑中满是倦怠疲劳，彷佛刚从长达数十年的梦中悠悠醒转。
眼前是一片暗淡的天空，耳边响着惊慌失措的哭嚎声。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对了，我在和父亲练剑时累坏倒下了……呃，好像有点奇怪。
是了。又有矿道塌了，我拼了半条命才逃出来，又惊又倦地躺在野外睡着了……还是不对。
在和男爵的护卫对练？在峡谷的飞行艇上被眼魔击倒？在喝下毒酒后从乱坟中苏醒？被佩特拉一锤子打碎了脑袋，堪堪复活？在裁决前的晚宴上喝太多宿醉了？
好像都不太对。我在扮演哪个角色来着？
记忆混乱不堪，现实飘忽不定，让我有点惶惑。
不过，吸了几口潮湿凝浊的空气后，我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得以像生锈的机器一样缓缓坐起。摇晃闪烁的视野中，亚当和艾琳娜出现在一截断壁前，满身伤痕，表情凝重。
伊利亚站在他们身前，手中持着一柄浸透血水的锋利长剑，剑芒不偏不倚地指着我。
啊，想起来了。
我站起身体，随手撕下一截灰黑的雨幕，凝作黑剑，对准身前的弟弟。从天而降的并不是潮腥明亮的水珠，而是密密麻麻、映不出半点光芒的阴影。
伊利亚死死盯着我，双眼中溢满了担忧与困惑，说出来的话颤抖不止。
“哥哥，快收回刚刚的许愿……！”
我窥视着他的眼睛，答道：
“我不慎将许愿说出声了吗。你听全我的话了吗？”
“当然了，每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趁着还没用力量快点收回！现在的话还来得及，还不用支付代价，可以活下去！”
我轻挥剑刃，漫天的雨幕席卷而来，卷起了摧枯拉朽的巨浪，将沿途的小楼、男女、乃至在地上绽开的巨口都一并扫清，所过之处只留灰白的平地。
阴影的巨浪毫不停歇，铺天盖地地扑向伊利亚。伊利亚由惊转怒，手中的凡剑迸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将四周的血污与阴影尽数驱散，辉赫的光芒直冲云天。
巨浪拍击光柱，将其淹没。
我微微勾起嘴角。但明耀的圣光只是沉寂了片刻，随即煌煌盛放，将阴影的潮水尽数蒸发摧毁，重现天日……却已然比之前黯淡了一半。
伊利亚的身形再度出现。他粗重疲劳地喘息着，浑身上下布满了来不及修复的骇人伤痕。然而，他身后的亚当与艾琳娜，乃至数十名居住于此的男女老少却毫发无伤。
伊利亚猛地挺立身子，道：
“哥哥，停手！到底为何要与我……与我们死斗？根本没有意义吧？”
我死死盯着他，深吸一口气，勉力站稳因消耗过度而虚脱的身体。
然后，我用力挥动剑刃，又一股巨浪接天而来。
“非常有意义，我能得到数不清的钱财、无人可威胁的地位。维亚迪安成神后，我会成为他在尘世的代言人，人类与魔族的王都须向我俯首。”
阴影的浪潮再度将伊利亚淹没。他在昏黑的深渊中护着身后的人们，挣扎了数十秒，再度咆哮着驱动圣光，将潮水蒸发，甚至将城墙上的禁卫们都击杀了大半。
不过，阴影褪去后，他已经被侵蚀啃噬掉了小半个身体，英俊的脸也已变得破破烂烂，可声音却反而更加响亮，更加颤抖。
“你疯了吗！为了这点随便就能得手的东西，杀了这么多人，还耗尽了自己的寿命……！”
怒意立刻在枯朽的胸腔爆发。我猛挥双臂，一下揽来半个天幕的黑雨，聚集的力量令我自己都颤抖不止，几乎要分崩离析。
“这点东西……？这点东西就是我的全部！”
我咬牙切齿地咆哮着，将陨星一般积聚的阴影拉下天空，砸向伊利亚。即使已经身受重伤，伊利亚也可逃离陨星的范围。但是，他身后的人却怎样也无法逃脱。
所以，他必然且只能站在原地，强行举起残破不堪的剑刃，斩向陨星。两股巨力碰撞，掀起的狂风席卷四方，竟直接将我吹飞。我被冲击裹挟着，无头苍蝇似地飞舞，撞碎数道断壁残垣后才烂肉一般糊了一地。
熟悉的剧痛在头顶嘶鸣，冰凉黏着的鲜血滑下眼角，流下脸颊。
这就没了？我的五十年，就换来这么点？
……也对，非常合理的价格。
我忍不住嘶哑地笑出声，伸出颤抖不止的双手，勉力撑起身体，却见伊利亚挺立的身影浮现在余光中。
我咬紧牙关，摇摇晃晃地冲向他，挥出无力的一拳，擂在他的胸口，随后跪倒在地，等着他砍下我的头颅。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来。相对的，重物倒地的声音却在身前响起。
我抬起头，见伊利亚仰天倒在地上，胸膛的起伏已经微不可查，身上爬满了蠕动不止的阴影。这些阴影脆弱无力，连普通的少女都能挥着扫把赶走，但他却再无半点力气将它们驱散。
稍远一点，亚当撑着一面残破溶化的冰壁护住身后，靠在上面急促虚弱地喘息，半跪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剩。艾琳娜与十几名男女老少瑟缩在他身后，全数失去了意识。
……我赢了。我胜了！我好开心！我好兴奋！
我如此对着自己说，勉力站起身体，对着灰白的天空大张嘴巴，装模作样地大笑了数声，然后累的再度跪在了地上。
我深呼吸，慢慢站起身，重新连上星核，凝成一柄黑刃，一边为自己治疗，一边一瘸一拐地走向伊利亚。
“……够了，住手！”
不知何时，亚当满头冷汗地站了起来。他怒喝着抛出一柄冰锥，径直凿开我的锁骨。
我在剧痛中踉跄地一退，随即一剑刺出。亚当躲闪不及，被黑剑正中大腿，一下失了平衡，倚着冰壁无法行走。
这下就真的结束了。
我不再看他，快步回到伊利亚的身边，举起剑刃，瞄准他的心脏。
“恶徒，就由我来终结你的暴行！”
伴随着又一句怒喝，一声钝响在耳边响起。剧痛……不，只能说是微妙的瘙痒在我的后脑上出现。
我回头望去，见卡莉斯塔正拿着一块不知从哪儿抄来的石块站在那里。
我盯着面色唰地变得苍白，似乎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后溜走的她，脑海中半天才升起一个想法。
不是，认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