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构成的黑塔朝着天空疯长。
构成基底的手臂因重荷扭曲变形,却并未停止活动,而是在哭嚎似的折断声中向紧抓地面,向四面八方蔓延扎根。
我望着天空,暗自啧了一声。
……麻烦了。
维亚迪安想用幻想符文强行推进仪式,但他自己明明最清楚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就算拖来全世界的高阶精灵给他做代价都不行。
可是,他却一点儿没有停手的意思,气势简直是像要整座城市为他的理想陪葬。
思考间,阴影、碎石、建筑,还有许多不知名的东西不停自天上坠落,径直将附近的地面溶化洞穿。我不敢再耽搁,释放魔法筑起坚不可摧的冰壁,将所有同伴聚到壁后。
加雷斯悠悠醒转。他疲惫地睁开双眼,似乎是想要扭头四顾,可眼眸已然变成了毫无光彩的灰色。
察觉到自己失明,他立刻强撑着要坐起身,却忘了自己又失去了手臂,重重摔落在地。
我忙道:
“先别动!我马上给你治疗!”
他听见了我的话,立刻焦急道:
“治疗是没用的。和你一样,我已经耗尽了寿命。比起这个,我得找到我弟弟……伊利亚在哪里?”
加雷斯耗尽了寿命吗……那边也发生了很多事啊。
不用我多嘴提醒,伊利亚早已苏醒,在哥哥的呼喊下拔腿赶来。他虽然的确受了重伤,但身上插着的黑剑都是用幻想符文造出的虚像,在加雷斯倒下后便自行消失了。
他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加雷斯身旁,双眼紧紧盯着哥哥,泫然欲泣般紧紧握住后者的手,结巴道:
“别、别这么说!一定还有办法的。王都图书馆地下藏了许多禁术,我现在就去找来……”
加雷斯无光的双眼望向弟弟,道:
“你说什么?靠近一点,我听不清。”
伊利亚肩膀一颤,两颗泪珠从眼角滚落。他当即挪动着膝盖俯到哥哥身旁,准备大声重复一遍。
不过,加雷斯却猛地抬背起身,给了弟弟一发结结实实的头槌。
“还在犯傻!禁术会被禁就是因为危险,你又想肆意妄为,搞一次不分青红皂白的裁决吗?”
伊利亚完全没被头槌伤到,但却在加雷斯的怒喝中哭泣不止。
“可是、可是你……”
说着说着,他便语气衰弱,望着满身伤势的哥哥陷入沉默。
加雷斯似乎在刚刚的头槌中耗尽了力气,枯坐在地,脊梁弯了下去。他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
“……真是的,你倒是多少埋怨我、恨我一下啊。
“我做了太多恶,不是临时倒戈一下就能弥补的,能死在亲人和爱人的簇拥中已经很好了。
“过来,这个给你……希望你能收下。”
他在怀中摸索,取出一个小小的银色物件。伊利亚停止流泪,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东西。
是枚小小的剑。它长度还不到一张手掌,不过细节非常齐全。从剑身的血槽,剑鞘上的花纹,到剑柄上“阿什沃斯”的铭文,都纤毫毕现。
加雷斯道:
“西尔维娅有资格承接我们的剑,我没有资格收回,只得再做了一柄给你。”
伊利亚惊慌地抬起头,捧着剑的双手颤抖起来。
“不、不行,我没有资格,我犯了这么多傻,没有资格承接……”
加雷斯打断他,道:
“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也更需要。别老是寄托希望在别人身上,自信一点。
“你的确又傻,又莽撞,还动辄走极端……但却决不会对现实妥协,从来都是旁若无人地发狂到底,对着山丘和海洋冲锋。这就是我最缺乏,也是作为勇者最必要的东西了。
“拿好吧,收下它。多审慎地思考,多向别人请教学习,必要时向他人哭诉下跪也没关系。但永远别再推卸责任……自己担起勇者的身份吧。”
一口气说完了许多话,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小小顿了一下,晦暗的视线在我和伊利亚间游移,轻声道:
“就这些了。对不起啊,一直没能向你……向你们坦诚。”
我望着他,露出微笑。
“没关系,原谅你了。但在求得亚当、卡莉斯塔,以及被你伤到的百名以上市民原谅之前,你还是尽量再撑一会吧。”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笑容,也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转过头,恰好面向了尚在昏迷的卡莉斯塔。圣女小姐一定是在做什么噩梦,正像平时一样小兔子一般瑟瑟发抖,嘴角还流着口水。
加雷斯的嘴唇翕动,像是打算再说点什么,却再也没能说出口,轻轻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伊利亚的视线越过手中小剑,落在加雷斯的身上,呆呆地沉默不语。
虽然很想多开导他几句,但时间已经不够了。
我默默走到亚当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他从昏迷中醒来,表情本来有些紧张,但看清是我后便平和下来。
“西尔维娅,加雷斯他被——”
“嗯,我明白,已经结束了。你做的很好哟,我们已经得到了仪式的主导权。”
亚当安心地点了点头。同时,一颗夹着阴影的碎石击穿冰壁,凿出一道小口。
我随手挥剑将碎石击落,同时朝亚当无奈地耸了耸肩。
“不过,现在这样子也没法立刻执行仪式。”
他望向冰壁外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在短暂的震惊后长长叹了口气。
“不愧是曾经跟你签过契约的精灵,明知失败也不肯放弃。能派得上用场的战力还有多少?”
“你和我。其他人要么魔力干涸,要么受了一时无法治好的重伤。
“不过,对面也是强弩之末了,只需轻轻一推就会崩溃。”
我取出一直别在身侧的勇者之剑,反握着剑柄举到亚当身前。
“怎么说,一起上吧?”
亚当接过剑,露出无奈又自然的微笑。
“当然。走吧,该给一切画上句号了。”
他走至冰壁前,要在其上溶出一道门。我拉住他的手,道:
“稍等,我这儿还缺一项准备。”
“准备……?”
我拉下他的衣襟,以阴影的呼啸为欢呼,以漫天的碎石为彩纸,轻柔而庄重地吻上他的唇,随后分开,微笑着问道:
“那枚戒指还在吧?”
不知是生气还是害羞,亚当的脸上扫过一抹绯红。
“居然在大战前说这种话……当然还在了。等一起回到银叶镇,我就将它交给你。”
我点点头,溶开冰壁,踏上了勇者西尔维娅进行的最后一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