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医院时，暖洋洋的阳光映亮了走廊。
白净的地砖慵懒安闲，贴在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猫和老鼠。一扇明净的窗户半开着，凉茶般的微风带着春日的预兆缓缓淌进房间。
加雷斯倚在窗沿上，一边端着一盘烤兔细嚼慢咽，一边放眼欣赏渐绿的远山。
我指了指餐盘上金黄的油脂，道：
“这里还允许吃这个？”
加雷斯取出纸巾擦了擦，将餐盘端到我的身前。
“餐厅里什么都有，任君采撷。要尝尝吗？”
“不了。你什么时候离开？”
“吃完这一盘。对了，其他人正在你的房间等着一齐走。”
“谢谢。”
我和加雷斯告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廊比印象里宽阔许多，人们三三两两并肩而行，彼此轻声细语地走入幽深的楼道。
还没走到房间前，毛毛躁躁的吵闹声便响了起来。我无奈地一笑，快步来到房间前。
一帮人正挤在我的床上、床边。
阿利斯泰尔坐在床头。他正捧着设定集一页页阅读。佩特拉穿了一件印着“I love starfall”的文化衫坐在阿利斯泰尔旁边，一脸认真地听他讲解内容，不时提几个问题。
阿尔芙蕾雅拘谨地坐在最中间，一双白净的手握着PS4，满面愁容地试图攻略屏幕中怒气冲冲的艾琳娜。格雷很没素质地拄着她的肩膀，笑容促狭阴险，一看就是刚刚出了些什么馊主意。不如说PS4肯定也是他挖出来的。
我轻轻敲了敲门。所有人同时放下手中的事，转头望了过来。
他们或垂眉或抿唇，显得有些伤感，但最后全都露出了笑容。
阿尔芙蕾雅将荧光屏翻下放在膝上，微微俯身。
“辛苦了，我有幸见证了您的奋战。即使遭遇诸多不顺，您依旧骁勇无比。”
“没啥啦。你玩到哪儿了？打到魔王城了吗？”
不等阿尔芙蕾雅回答，格雷便挥了挥手中的酒瓶，抢答道：
“早就击败魔王了。但这狠心的姑娘四处拈花惹草，在结局前东窗事发，差点被艾琳娜、佩特拉还有一大堆莺莺燕燕撕成了十几块，这不正在一个个说服求饶。
“啧，啧，圣女啊。”
阿尔芙蕾雅的脸顿时变得绯红。
“明明是您说要多多赠送礼物，否则便会因为无礼而被同伴抛弃！
“而、而且，这位艾琳娜小姐、以及佩特拉小姐才不会因为收到一两件披肩就爱上别人！”
阿利斯泰尔放下设定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没错。这游戏精美有趣，但逻辑上却也因此不得不有些偏离实际。西维尔当时那么努力都没成功。”
佩特拉认真道：
“那并非西维尔的问题，是我无心他顾而已。而且她现在的伴侣可比我强了太多。”
“斯塔尔维弗先生，佩特拉，请你们别无意间将话题转到我的身上，否则我就要公布从瑟兰德琳女士那儿听到的小道消息了。
“还有阿尔芙蕾雅，你别听格雷的蠢话，让我来试试。”
阿尔芙蕾雅让开位置，将PS4郑重地交给我。
我在床边坐下，其他人立刻聚拢过来，全都好奇地望向了屏幕。
屏幕上，艾琳娜一脸愤怒地咆哮“拔剑吧，人渣！今天你我只能活一个！”，而选择只有一个：应战。
阿尔芙蕾雅叹气道：
“我已经打了很多次，但一旦获胜艾琳娜小姐就会死，一旦失败就会被她杀掉。到这里已经无可挽回了，恐怕是之前的哪里选错了吧？”
“原来如此。不过，我记得这游戏有个隐藏机制来着。”
我进入战斗，然后一直选择防御和回复，不主动进攻。在经过六个回合后，艾琳娜的对话开始变化，并在第12回合投降了。
阿利斯泰尔笑着“嚯”了一句，格雷颇感无聊地“切”了一声。阿尔芙蕾雅兴奋地握紧拳头，鼓掌道：
“您果然好厉害！真是聪明！”
“多玩一点游戏就会想到啦。而且这才刚开始呢，你看，艾琳娜还完全没有消气。”
阿尔芙蕾雅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只要活下去，迟早会有办法的吧！”
热闹的房间顿时陷入沉默。我勉强维持笑容，道：
“是啊。只要……只要还……”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话，我却没能说完。回过神来时，大颗大颗的泪水已经滴上了手背。
阿尔芙蕾雅忙轻拍我的背，道：
“抱、抱歉，我说话太过草率了。”
“没事啦。斩杀了恶徒，成为了英雄，我已经满足了。世界上没几个人死得比我更、更好啦……”
说着说着，我的话语渐渐支离破碎。泪水不断地淌下手背，视线模糊一片，我再也无法抑制住哽咽。
“明明应该是满足的，明明应该知足的……但事到如今……我居然变得如此贪得无厌啊……”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持续不断。我努力深呼吸，勉强压下不甘的心绪。
“抱歉，我太激动了。让大家久等了，我们走吧。”
说着，我擦干眼泪，擦亮视野。可是，本来近在咫尺、陪在身旁的同伴们，却忽然变得很远。他们依然站在房间内，是我来到了房间外。
我茫然地抬头四顾，发现坐在床边的人，从我变成了伊利亚。
他和其他人对视一眼，同时向我露出微笑。
“还有人在等呢，你可不能与我们一起走。”
“咦？这——”
梦幻明媚的阳光瞬间褪去消散，冰冷但鲜活无比的黑暗充溢眼前。
剧烈的疼痛与酸楚涌入四肢五骸，焦躁惊惶的人声在耳边响起。
我竭力睁开眼睛，朦胧间看见了阴影尚未散去的天空，看见崩塌到一半的高塔。
当然，也看见了亚当喜极而泣的脸。
……
“在我和亚当出发与维亚迪安决战后没多久，伊利亚紧紧握住哥哥的手，发动了回响与沉寂的魔法——夺取他人魔法的魔法，得到了尚未散去的幻想符文。
“他立刻支付代价，得到了足够的体力与魔力，准备前去塔顶增援，却感到体内符文即将破灭，维亚迪安已然败亡。于是，他支付代价，强行留下了幻想符文。
“并且在那之后，以为神所爱的灵与肉为代价，复活了当天圣言城内死亡的所有人。啊，也顺带帮我延寿到了正常人类的范围。
“这就是他离世的原因，赛拉斐尔小姐。请不要太自责了。”
听完我的叙述，教堂的画师先生——准确来说，是扮成画师先生隐居的赛拉斐尔小姐，露出一个释然而苦涩的笑容。
得益于战前更换了契约者，她并没有因伊利亚的死魔力枯竭，但却时常愁眉不展，觉得若自己没有隐居，而是出去作战，也许就能保下伊利亚。
她道：
“让你费心了。明明是一生一次的难得日子，还特意照顾我的心情。亚当先生，您不介意吧？”
亚当挽着我的手，朝赛拉斐尔露出贼笑。
“非常介意。作为回报，您得为婚礼亲自作一副画，并献上祝福才行。”
“呵……乐意之至。那么，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赛拉斐尔笑着退回了广场的角落，又把自己藏进了人群中。
婚礼在镇中的广场举行，通往仪式地点的街道上铺撒着芬芳的花瓣与草药，镇里的铁匠木工们都挥着小旗聚在路边祝贺。
我望着街道，提肩撞了撞亚当，在他耳边小声道：
“你脸色有些白啊。紧张吗？”
“不，我只是幸福的快要晕过去了。考虑到日后每天都会这么幸福，我得尽快适应。”
我会心一笑。
“真会说话，现在讨好我也没意义了。可惜艾米丽偏偏突然感冒了没法来参加。唉，明明她非常期待……”
“哇啊啊啊！！！祝贺！！！！”
说至一半，艾米丽精神满满地冲出了人群，带着一大帮小伙伴在街道左冲右突，眨眼间安置好了五六个稻草人靶子。
做完这一切，她冲到我和亚当面前，递给我们一把弓和许多支插满祝福语的箭，道：
“西尔维娅小姐！我本以为你是好人才欢迎你，谁知道你竟然抢走了我家唯一的壮年劳力！
“亚当！你身为我的哥哥，却毫不在乎我的嫉妒，天天和外人甜甜蜜蜜，实在是恶劣！
“在你们用这些祝福之箭击穿所有邪恶的稻草人，将功补过之前，我是不会承认这场婚礼的！”
我就说怎么不肯让我治。原来装病是为了准备这个啊。
人群欢呼起来。击穿邪灵稻草人也算是艾瑟拉的传统项目了，只是准备起来很麻烦而且很少有新娘愿意玩箭。
亚当撞了撞我的肩膀。
“怎么说，要不要收回期待她来的话？”
我接过弓，朝他露出微笑。
“哼，这样才好。亚当，我们上！”
春光烂漫，宣誓的钟声在彩带与笑意中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