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踉跄着撞开院门时，青砖缝里钻出的冰凌正巧戳在他脚后跟。他龇牙咧嘴地单脚蹦了两步，抬头正看见秋安慈端坐在廊下的青玉案前。
雪尘剑悬在梁下泛着幽光，案头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师、师姐……”顾衡舌头打着结往前扑，月白长衫沾满酒渍和糖霜，衣襟里滚出两颗丹药，“我回来……嗝……”
秋安慈广袖翻卷带起霜风，顾衡晃悠着栽进她怀里，鼻尖撞上冰蚕丝衣料沁凉的纹路。
酒气混着桂花香直往人脸上扑，秋安慈搭在他腕间的指尖颤了颤：“去哪了？”
“丹房……上官师姐留我喝酒……”
顾衡顺势把脸埋进她颈窝，发烫的掌心贴着她后腰，“她非说醉仙酿是糖水……”
秋安慈托着他后颈将人扶正，霜月灵力顺着经络探入灵台。混沌道体贪婪吞噬着冰寒气息，顾衡舒服得哼出声，手指无意识勾住她腰间禁步流苏：“真没醉……不信我走直线……”
顾衡摇摇晃晃要起身，膝盖却撞翻案上砚台。墨汁泼在秋安慈袖口，洇开大片污渍。
起身手忙脚乱去擦，指尖抹得那抹月白越发狼藉：“我给师姐洗……”
“坐着。”秋安慈扣住他手腕按在石凳上，灵力凝成冰丝裹住他乱动的手脚。霜雾在睫羽结出细碎冰晶，语气比平日更冷：“子时三刻了。”
顾衡歪着脑袋看她绷紧的下颌线，混沌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丝清明。往日秋安慈催他修炼时也这般板着脸，可今夜那汪寒潭似的眸子里分明晃着别的情绪。
“担心我啊？”他咧着嘴笑，被冻住的手腕硬是挣开冰丝，指尖戳了戳秋安慈抿紧的嘴唇，“下回带你一起喝……”
“啪！”
秋安慈拍开他手的力道重了三分，案上烛火被掌风带得明灭不定。顾衡愣愣望着手背浮起的红印，酒醒了大半。
月光漏过廊檐斜斜切在两人之间，他这才看清秋安慈攥着剑穗的指节发白，月白道袍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大概是在院中等了许久。
“我……”顾衡张了张嘴，喉间像塞了团浸酒的棉絮。丹房那些插科打诨的浑话突然都说不出口，只剩九霄剑穗上的银铃在夜风里叮当乱响。
秋安慈突然起身，雪尘剑感应到主人心绪，“锵”地钉入青石地砖。
霜气顺着裂缝漫到顾衡靴边，冻得他脚趾发麻。
“我去给你煮醒酒汤。”她背过身整理案上剑谱，发梢扫落几片冰晶，“喝完去寒潭打坐，把酒气逼出来。”
顾衡盯着她绷直的脊背，对情绪的感知突然敏锐起来。那股裹在霜月灵力里的焦躁像细针，顺着经脉往心口扎。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拽住秋安慈袖角，试图拉住她的手腕：“我错了。”
秋安慈没回头，霜雾却凝滞了半息。
“不该喝这么多……”顾衡用剑穗挠她掌心，声音闷在衣料里，“下回师姐说回，我爬也爬回来……”
“与我何干。”秋安慈甩袖震开他，雪尘剑自主归鞘带起劲风，“魔道蠢蠢欲动，你若因醉酒误了……”
话没说完就被从后抱住。顾衡滚烫的额头贴着她后颈，酒气混着鼻音往领口钻：“误不了，师姐盯着我呢……”
秋安慈整个人僵成冰雕，霜月诀失控地在周身爆开。廊下冰柱噼啪断裂，惊起檐角栖息的灵雀。
顾衡被寒气激得直打哆嗦，手臂却箍得更紧：“冷……”
“松手。”
“不。”
雪尘剑嗡鸣着横在两人之间，剑锋映出顾衡泛红的眼尾。秋安慈闭了闭眼，抬手按住他不安分的手：“你如今越发……”
“越发什么？”
顾衡得寸进尺地把下巴搁在她肩头，鼻尖蹭过耳后碎发，“越发离不开师姐？”
秋安慈突然旋身扣住他手腕，霜气凝成锁链将人按在廊柱上。月光淌过她咬出齿痕的下唇，在冰雾里洇开抹胭脂色：“顾衡，你当我是什么？”
剑穗上的平安符突然发烫，“慈”字金纹灼得顾衡心口一跳。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冰晶面纱后晃动的眸光，醉意混着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横冲直撞。
“道侣啊……”他听见自己哑着嗓子说，“朱果蜜味的……”
秋安慈指尖猛地蜷起，霜气凝成的锁链“咔嚓”裂开细纹。顾衡滚烫的呼吸扑在冰晶面纱上，将那层寒霜融成细密水珠。
“胡言乱语……”她别开脸松开禁锢，雪尘剑“唰”地插回顾衡脚边，“再这般轻浮，明日就搬去弟子舍。”
顾衡顺着廊柱滑坐在地，袖口滚出三枚玉色丹丸。他眯着眼去够秋安慈的裙摆，指尖勾住月白绸料晃了晃：“师姐扶我……”
秋安慈广袖一挥，霜风卷着人摔进里屋床榻。顾衡在锦被堆里扑腾两下，摸出颗丹药对着烛火瞧：“好东西……”
“躺好。”秋安慈端着醒酒汤进来时，正撞见他举着丹药往嘴里塞。霜月灵力凝成冰丝夺过丹丸，玉色光华映得她瞳孔微缩：“冰肌玉骨丸？”
顾衡支着胳膊肘爬起来，衣襟散开露出半片胸膛：“给师姐的……”他胡乱抓过另外两颗往她手里塞，“丹纹有七道呢……”
秋安慈指尖拂过丹药表面浮动的霜纹，寒气顺着经络漫上腕骨。这种品相的冰肌玉骨丸，怕是连赤灵宫都难得一见。
“太贵重了。”她将丹药放回枕边，瓷碗磕在矮几上溅出两滴汤药，“明日送回丹房。”
顾衡突然抓住她手腕，眼底泛起层水雾：“我求了上官师姐三天……”他鼻尖通红地抽气，拇指蹭过她掌心薄茧，“师姐嫌弃我……”
秋安慈被他拽得踉跄半步，醒酒汤泼湿半边被褥。顾衡趁机把脸埋进她腰间，哽咽混着酒气往衣料里钻：“不要就扔寒潭里……反正……反正师姐也不要我……”
“胡闹。”
秋安慈捏着他后颈拎起来，却见青年眼角真凝着泪花。霜月灵力扫过丹药，辨出里头确实掺着九尾狐毛的气息，心头倏地软了。
顾衡打着哭嗝把丹药往她袖袋里塞，指尖冻得发紫还要嘴硬：“现在扔……我亲眼看着师姐扔……”
秋安慈叹口气收拢掌心，冰晶面纱下的唇角翘起又压下。霜雾漫过床榻，将顾衡满身酒气凝成冰渣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泛红的皮肤。
“闭眼。”
“师姐收了吗？”
“嗯。”
顾衡立刻扯出个傻笑，歪头栽进她怀里。秋安慈并指抹过他滚烫的额头，霜月灵力顺着经络游走，将残存酒气逼出体外。
鼾声响起时，窗外巡夜的灵鹤正掠过第三次。秋安慈低头看着青年蜷在她腿边的模样，终是没忍住用指尖卷了卷他翘起的发梢。
雪尘剑幽光渐暗，霜华台的月光悄悄爬上拔步床的雕花顶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