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晦暗，水滴声极其规律地摔落在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牢内的人们除了吃就是睡，所以即使到了夜晚，精神也极度亢奋。
“哟，这不是我们下城鼎鼎有名的‘救世主’大人吗？”
一个光头佬吹了声口哨，嘘道，“今个儿怎么赏脸来看我们了？该不会‘救世主’大人终于想明白了，发现对付上城纯属痴心妄想，要把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当做政治工具，换取偏安一隅？”
其他牢里的人们哈哈大笑，语气同样讥讽。
琼和天仙子没有理会这些人，径直穿过，朝地牢深处走去。
“咦？救世主大人，你身边那个红发大美妞呢？不见了？”
光头佬将自己的大光头贴在铁牢上，脸上表情充满了挑衅和下流，“该不会被哥布林抓走当奴隶凌辱，最后不堪受辱自刎了吧？哈哈哈……啊啊啊啊啊————！！”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自他脚底炸开的蓝白色火焰。
尽管火焰很快就消失，也只烧毁了半截腿，但琼的蓝白火焰不仅本身冰冷无比，更带有对灵魂的撕裂，对于普通人来说，简直堪比极刑。
如果不尽快治疗，最多24小时，此人一定会死。
天仙子看着这一幕，只觉浑身冰凉。
“我……我去找小向日葵。”
“不用。让他自生自灭。”
琼淡淡地说道，眼神古井无波，“百姓是百姓，罪犯是罪犯。二者概念不容混淆。”
不……这不对……
纵是披着貂皮大衣，天仙子也觉得四周的寒风萧瑟无比。
之前的琼，是从来不会用这种偷换概念的方式解读人的。
就连有些上城流亡的罪犯，琼也是能不杀就不杀。
他曾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无恶不赦的极端恶人，很多罪犯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他们想在这片土地生存下去。他们错了，但错不至死。
他说，其实不止下城，全世界的教育都很落后，很多人从小建立的三观就是不正确的。他们认为好东西就该抢，认为自私才是活下去的立足之本。
他说，只要有人正确引导，只要他们这些“小偷小摸”的人愿意诚心赎罪，终究还是可以……
天仙子越回忆，眼前之人的形象就越模糊。
她不相信眼前这个曾经带给无数下城人希望的温柔善良的“救世主”，会在一瞬间变成“暴君”。
近十年的相处，天仙子更相信自己对琼的判断。
『从今往后，不问缘由，不计代价，不论生死。』
那句花园的誓词在天仙子的脑海里响起。
如果说……这段话里面的“不计代价”，还包含了“化身恶鬼”的代价呢？
天仙子不敢想下去了。
她必须立刻去找二姐。
这个时候，只有斯塔西娅才能把琼老大从深渊旁拉回来！
“那我就先去忙有关黑郁金的事了。文件有点多。”
天仙子强压自己紊乱的心跳，恭敬地对琼说道。
“你的情绪波动太大了。”
琼没有看她，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彼岸花。”
黑影蠕动，伴随着两姐妹的身影显现，以及那不带任何一丝犹豫的顶级配合偷袭，天仙子只是瞬间就被击晕。
彼岸花，暗系魔法中的偏支死亡魔法师。曾师承绿萝和昙花，可以短暂地用魔力隐匿于人影之中。
曼陀罗，广义上的幻象魔法师，师承昙花和一位顶级梦境魔法大师。可以通过幻象，将彼岸花的那份隐匿增强到跟绿萝差不多水平的效果——虽然还是不及本尊。
她们的工作，可以在天仙子不在的时候顶替；而能力，则可以在绿萝不在的时候顶替。
彼岸花看向琼，“不过老大，你的原定计划，不是还要有两三个月才能正式实施的吗？‘火焰圣女’的名号虽然已经打出去了，但还没稳定下来……”
“还记得我给你们计划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琼将手放在最后那扇地牢的大门前，轻声说道，“不用理解，也不要询问。一切好坏自有我来承担。”
距离离开斯塔西娅的视线，已经过去了两分钟。
“而且……”
琼缓缓推开房门。
“时间越是提前，就越能减少更多不必要的牺牲。不是吗？”
两姐妹对视一眼，随后双双叹气。
“说起来……”
彼岸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曼陀罗。
或许是因为祖上有着精灵血脉，自家妹妹的鼻子一向很灵。尤其对于迷雾之下的一些诡异，比如魔兽血液的污染，曼陀罗能很轻松地分辨出来。
“……没有。”
曼陀罗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琼的背影，“老大的身上，只有二姐的橘子香水味道。”
她知道姐姐在怀疑什么。
老大一向云淡风轻，而且刚刚才经历内奸事件，绿萝又牺牲了，放在以往，老大一定会先放慢节奏稳定军心。
如今主动让自己和彼岸花攻击甚至软禁天仙子，实乃下下策。
然而事与愿违，曼陀罗并没有在老大的身上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这是否能说明，一切都还在他的计划之中呢？
曼陀罗不知道。
“相信老大吧。”彼岸花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下城唯一的希望。”
就像琼说的，她们不用理解，也不用询问。一切好坏，自有琼来承担。
只是……承受着下城这么多人希望与祈祷的琼，谁又能保证，他现在还「正常」？
两人抱着天仙子离开，地牢的大门也慢慢关上。
琼简单扫视了一圈。
这间牢房很少用，一般只有比较无害、且身上携带有需要单独审讯的重要情报的人，才会关进来。
12名信徒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镣铐，但和外面的罪犯不同，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很平静，双手合十，闭目向天祈祷。
直到琼施施然坐在他们身前，也没有一个人睁眼。
“这次的「神谕」是什么？”
琼轻声问道，也学着他们双手合十，可惜什么都没听到。
“……火焰圣女会带领我们走向最终的光明。”
那名曾对琼动手的男信徒缓缓睁开眼，看向琼，“而‘伪神’终将因为伪善被拉下神坛，沦为牺牲品。”
琼笑了笑，“真厉害的预言。”
他将手中的身份信息按照画像分发到每一位信徒的手里。
“我听到了神谕，两天后，你们会因为一场祭典死去。”
琼平静地看着他们的眼睛，语调温和，“如果你们对这个世间还有什么眷恋，就告诉我吧。我会想办法在你们死后替你们完成的。”
寻常百姓心绪杂乱，想要让他们潜移默化地按照计划行事，实乃天方夜谭。但拥有纯粹信仰的“信徒”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相信自己信仰的神明，遵循神的旨意，在这世间传教、行走。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充斥着谎言与背叛。
连“神谕”都是可以伪造的。
只需要简单将传音魔法加在某些日常用品上就能做到。
让这些信徒相信不存在的话语，甚至比愚者让他们污染水源还要简单。
“我们绝对不会接受‘伪神’的贿赂！”
那位被斯塔西娅威胁过的女信徒怒斥出声，“哪怕是被你折辱致死，我们也绝不会……”
“这场祭典，是为了庆祝‘火焰圣女’的诞生。”
女信徒一愣。
“她曾救助你们的家人，为你们建造家园……她以慈悲怜悯世间，胸怀天下，是注定引领你们将‘伪神’杀死的‘救世主’。”
琼微笑，“不是吗？”
众人沉默。
有几个还算清醒的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他们总觉得脑海里那个怜悯世间的人的外表，和眼前的这个“伪神”很像。
但很快，他们就舍弃了这份杂念。
伪神就是伪神！伪神怎么可能是怜悯世间的“火焰圣女”呢？！
光性别就不可能一样！
“同时，‘伪神’的伪善至少表面上会带给你们的亲朋好友一丝慰藉。毕竟在被人发现是邪神之前，他也曾是希望。”
琼不紧不慢地再添了一把火候。
思绪良久，女信徒一咬牙，拿起笔在资料上刷刷刷地写下一行字，揉成团丢给琼。
“要是我在地狱看见我的家人被你折磨，我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死死地瞪着琼，企图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份戏谑，这样她就可以全身心地相信，这家伙就是一个恶心、下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邪神”。
但是琼没有。
他只是温柔地将纸团拆开，在阅读完上面女信徒给出来的虚假信息后，将资料重新递还给她。
“请你坚信你心中的信仰，相信神明会保佑你们。”
琼学着他们祈祷的模样，用手轻点眉心。
“尽管这个神明……不可能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