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个跑得大汗淋漓的人走来,保安有些疑惑。上这所学校的人,何至于慌张到如此地步呢?且不说一般都是坐车来的,就是上学上的大汗淋漓的,也是极少;可能是甚么间谍,来打听情报的吧,不然怎么会如此喘气呢?若不是年龄也相像,否则保安就快要冲进保安室里去拿防暴叉擒下此僚了…….终于还是没有动,只笑眯眯问一句:“怎么这样湿呢?”
“睡过头了……”拓海难为情的说道。本来想说被洒水车光顾过来着,但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若是真说了出口,怕是马上就要被捉拿了罢,如此荒唐的借口,肯定是骗不过机警的日本人民的。
保安于是很慷慨的挥挥手,放拓海进去。“原来是睡过头了,想必是家里的仆人不干活了……只是为什么没有开车来呢?看他的鞋子也如此破烂,难道是打的‘寒门出贵子’这一出不成?这等成色的鞋子也是颇为难找,想必是费了一番苦心的……”暗自这么想着,脸上仍然是神情自若。能来这里当保安,自然是免不了有几分傲气的。
拓海提着公文包慢慢的走着,背后的汗倒让他觉得挺凉爽。今天的天气甚是不错,不说天的蓝,就冲恰好有大云遮住了太阳,就值得一根大拇指。再有几缕微风吹过,惬意得简直是像在天国一般。没有太阳的天气,向来是很受拓海好评的,既能看到高远的天空,又有白色的云朵,没有了太阳这等在夏天刺眼的东西,岂不是物尽其用,一举多得?当然,他在室内就另说,要是读书的时候,他还是很希望能有一束阳光照在书上的,将那纸页的香味烤了出来,文字便是带着太阳的味道了。
虽说昨天只走过一次,但是拓海还没健忘到不认得路的地步:第一栋楼的大厅本就颇为显眼。那螺旋的楼梯上稀疏有人在走,阳光从旁边的窗透进来,像是欧洲那边的女子学校的光景:人们在高高的穹顶下动着,阳光从彩色的窗中艰难的透过,似昏似暗,可是有太阳;也说不上明亮。总之,拓海觉得,若是在这里拍一出电影,应该会有人很受用的罢。
换了鞋,来到了教室。果然,准时的日本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都端正的坐着,不时四下交谈着什么。昨日初见,大抵是不敢露财:若是攀比不过别人,被人知了底,以后的生活岂不是很艰难?今日终于有人愿意尝试一番了;胸前别着别针的,上面嵌着各色的宝石;手上戴着腕表的,大抵是金银之色,若是凑近看,少不了“劳力士”这类标志。少爷们的皮鞋自然没有用武之地了;都放在鞋柜里了。可学校给配的室内鞋,倒也是蛮舒服的,不然免不得要被人抗议一番。只是样式实在是太庸俗了点,和别的学校的别无二致,凸显不出学生的身份。
美绘子自然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了。她的同桌也在她旁边:事实上,拓海可以算得上是最晚来的几个;那些没来的,公文包大多也都已经挂在书桌侧面,想必是上厕所去了。拓海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滨冈正在看书。书本是摊开放在桌面上的,书名便无从知晓;厚度却是十分可观,段落也是大而晦涩,想必是某“欧文”的大部头了罢。
“你怎么来得这样晚呢?”美绘子问拓海,并没有看他。她正在给自己的同桌编辫子,手上抓着三股,发圈套在手上,已经快要成型了。自己倒是没有束发,一头黑发仍旧是搭一半在肩上,一半披在脑后。美绘子的头发,拓海是第一次见,很不同于别人的发质。大多数女生的发质,要么光滑,要么粗糙;或者说蓬松会好一些。顺滑的便是像贝壳一般的光泽,扇面的,丝丝缕缕都泛着光,像是通了电的瀑布一般;但又免不了柔弱,几乎是竖直坠下,看起来却是没有那么坚挺。太蓬松的也不好:像是柴犬的尾巴一般,或者是那种非洲女人的蓬蓬头,也是很不好看的。但美绘子的头发就仿佛阴阳调和,处在一个很奇妙的区间里;就像数学里面的拉格朗日平衡点一样,乱七八糟的参数,竟然愿在某一个点,达成一种微妙的默契的平衡。她的头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像是一条条丝一样的,不很分明,但又彼此不同;发丝几乎是平行的,看起来便觉得很顺眼,光泽也是恰到好处。若是硬要说,那便是与那漫画里面的那种女生的头发很相像了,披风一样的,像是很真的假发。总之,在拓海看来,美绘子的头发是很好看的,特别是散发的时候,有一种神奇的魅力,正是每一个男生心目之中最好看的背影。头发也留得长,快要到腰部那里了,看起来就有种亭亭玉立的成熟感觉……很有让人上前抚摸的欲望。但恐怕这种特权,目前为止,只有父亲这个男人才有资格拥有。
将发尾扎了下,美绘子便转过头来看拓海。“怎么湿成这个样子呢?”于是很关切的问道。拓海此时虽然经过了一些蒸发,但是样子看起来还是极为狼狈的,不怪许多人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可美绘子的眼神里似乎更多带着的是关切,让他心头一暖。
“睡过头了,觉得来不及,来的路上就跑快了些……”拓海于是挠头说道。摸了摸自己腋下衣服的位置,拓海叹了口气。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干透呢……
“这样啊。”美绘子轻轻点头。拓海盯着她的嘴唇出神;那两片红唇似乎格外鲜艳欲滴,带着生命的味道似的。脸上也很白净,像是陶瓷一般;也有可能是化了妆的缘故。但对比其他人来看,美绘子的气色,似乎都要红润很多,眼睛也特别有神。这大抵是用无忧无虑浸泡出来的罢……
“还好没迟到,不然就糟糕了…”拓海心有余悸地说道。这种出头鸟,他向来不是很想做的。蜷缩在角落里,不被人注意,那就很好了。
这时,外面来了一阵动静很大的脚步声,引得大家都向外看去。不一会儿,一个壮实的学生走了进来,身上竟也是和拓海一般湿;于是很感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同伴陪自己一起。只见那人从前门进来犹豫了一番,应该是在回忆自己的座位;然后大大方方地朝那里走去了。或者称之为大手大脚,倒也无何不妥。这又是一个睡过头的人罢……拓海在心里很热切地想。
“开学典礼是什么时候开始呢?”美绘子理了理刘海,随意地问道。塔子茫然的摇头,转着扎着蝎尾辫的脑袋,似在寻求帮手一样。
“第一节课。我想大约是在9点15分罢,虽然课程表还没贴,但是一会老师应该就会过来了。毕竟是要去礼堂的,没人领着不行。”回答的是滨冈。他合上书放到桌角,语气慵懒。这时拓海才看到,书名居然是《飘》。这么难的书啊……拓海开玩笑的想起了《白夜行》里面的桥段。那唐泽雪穗,读的便是这本书。当时她的母亲尚未用煤气“自杀”,她们二人便是居住在最开始那间狭窄的公寓里。对权力的渴望,想必也是在那时生成的吧,若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这确实是唯一的方法了……拓海虽然很想去借一本《飘》来看,但一直没有动手;一是图书馆离学校太远,二是自己借的书还没看完。若是桐原亮司用来自杀的德国剪刀有名有姓的话,他也不介意有钱了去买上一把……抚摸着全新的课桌,拓海脑子里思绪万千。这生活刚刚开始,这环境也是刚刚接触,他只要一像这样子发呆,便很容易有恍惚的感觉。真的是真的吗?难道不是在梦里?梦里做的噩梦?若是此时醒来他也不会惊讶,惋惜地叹一口气就是了,然后或许会跑去文具店买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上自己的第一篇日记:“今天,我做了一个很好的梦,在这个很好的梦里,我又做了一个噩梦……”这般那般。
那标志性的脚步声,很准时的响起了。一道倩影走了进来,教室里,被阳光强势地割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