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到了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热浪翻腾、扭曲着世界,空山回响着蝉鸣。
江鱼儿已经习惯了日常的工作。每天要去河边打水。每天早上打扫院子,扫完院子后烧火做饭,然后洗锅刷碗,晚上负责给两人烧洗澡水。
程知秋给了他一笔钱,拿去购置椅子桌子锤子钉子板子铲子席子褥子,把这座破旧道观的墙、门、地、柱、梁、棚、瓦、顶修修补补,也终于像了样子。
三个人只有江鱼儿每天忙成陀螺一样转,兰章平日里只在盘膝运功,程知秋则是躺在床上翻阅着一本旧书,若不是喊她们吃饭,一整天都不会出屋。
程知秋夹起一块青菜,无奈地嚼了嚼,“怎么又是青菜,我要吃肉。”
江鱼儿夹起一块青菜送入嘴中说:“你给的钱要是拿去买肉的话,咱们就没米吃了,现在瘟疫病很严重,牲畜都很容易感染,猪肉鸡肉全都涨价了,而且听说有得病的肉流入市场。”
“啰里啰唆的说什么呢,我要吃肉。”程知秋放下筷子,翘起腿来。
虽然她没透露过真实的年龄,但是如果那五千两白银真的是她借给沈飘然的话,那么就是最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因为沈飘然在渔村生活了三十年。三十年前就算她只有二十岁,家财万贯,那到了现在至少也有五十岁了。有一次江鱼儿好奇地去问兰章,兰章说她也不知道。或许她已经有六七十岁了,现在却依旧像一个年轻女人一般,貌美、有活力,真的就像一个活神仙一般,长生不老。
程知秋仰靠在椅子上,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书,又开始翻阅起来。
有的时候,这个女人要比兰章还要任性,而她不以为意,也没人能管得了她,使得她更加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正所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她实现了“从心所欲”,至于“矩”,规矩都是她定的。这座玄水观的最早的主人是玄水大师,那座骷髅是止水大师,止水是玄水的徒弟,而是程知秋又是止水的徒弟,他圆寂之后,这个世上怕是真没有能教训程知秋的人了。
兰章平淡地重复着吃饭的动作。她没有心思去追求吃肉还是吃菜,只要能吃饱,有力气修炼就行。
江鱼儿在空闲的时候,总想找她说说话,但她只会一直闭目修炼,从来没见她去做别的事情,所以两人之间几乎没机会说话。明明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却显得十分苍老,对任何事情都无比的漠视,仿佛这世界发生的任何都与她无关。她也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只做简单的整理和收拾,每日只用清水洗脸,也不化妆,夜晚用热水泡澡。程知秋在水中加入了一些药草,这种药草可以保养着她的肌肤,使她身上沁着淡香。
过了三天。
夜晚,寂静,星河如梦。原本正提着水桶准备烧水的江鱼儿停下来脚步。程知秋站在院中央,在等着他。
平日里冷淡的她在此刻露出带有坏意的笑容:“今晚就不泡澡了。跟我走。”
江鱼儿放下水桶,跟在她的身后。
一直走到了后山深处。
“你不要再走动。”
江鱼儿立在原地,而她继续向前走去,她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黑夜之中。夜色笼罩,封锁住人的视野,在这片静谧的林中,任何声音都变得格外敏感。江鱼儿开始有些害怕。一旦开始害怕,脑海里那些神啊鬼啊都会翻涌出来,不停循环地自己吓自己。
突然有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鱼儿心惊肉跳,上下牙直打架。
“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是熟悉的声音,他才敢回过头。
兰章疑惑地看着他。
片刻后,白发映着月光,程知秋从深处缓缓走出,右手还拎着一只倒悬的小野猪。
“晚上吃烤肉。”程知秋随手把野猪扔给江鱼儿,江鱼儿得用尽全力才能抱住。
江鱼儿把小野猪放在地上,已经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可是我们没有烤架啊。”
程知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没有烤架……有了,你去把止水挖出来吧。”
江鱼儿盯着她,觉得她一定是疯了,这个人怎么做事情这么癫狂的,一个月前才埋下去的尸骨现在让我挖出来,烧烤……止水大师,你究竟教了一个什么徒弟啊,师门败类啊。
兰章说:“恶心。”
说罢,兰章扭头走回房间。
程知秋问江鱼儿:“那怎么办。”
江鱼儿看着地上的小野猪,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就被恶女程知秋用不知道什么手段给弄死了,心生悲悯,同时又流下口水。他也很久没吃到肉了。
程知秋看着小野猪说:“还是让止水大师发挥一下最后的作用吧。”
江鱼儿打断她说:“不行!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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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到从院中飘来的肉香味的时候,兰章已像往日一样修炼近极限,浑身疲惫的她想要倒头睡去,却又没法控制自己不去闻,只能强装镇定,继续盘膝运功。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兰章,你也吃一些吧。”江鱼儿拿着穿好的肉串,肉串散发着诱惑的香气。
“我不吃。”
“不是用止水大师烤的。我把我床底下的铁盒子洗干净,然后把筷子劈开穿成串放在顶上烤的。”
顺带一提,江鱼儿住的床就是之前止水大师的骷髅坐着的床。
“我不吃。”
“你吃一些吧,不是很久没吃肉了吗,很好吃的喔。”
“我不吃。”
“只有我和这个坏女人吃,好像我们在欺负你一样。”
兰章不再回答。
他一直站在原地举着肉串看着她。
兰章闭着眼睛,等他自己离开。
下一刻,未等她的意识反应过来,身体先反应了过来。他突然走过来,双臂环绕地抱住了她。
兰章呆在原处,不是沉默,而是爆发前的冷静。怒意一瞬间冲破了冷漠,兰章猛地推开他,双手一用力把他推飞,飞舞起来的袖口抽在他的脸上,留下清晰的红印。
“你做什么?!”
“疼疼疼……”江鱼儿紧握着肉串,从地上爬起来,“她说你修炼止水心经太久了,就会变得很冰冷,抱住你可以让你……感觉到温暖,然后开朗一些。”
“胡说八道!”兰章此刻已是怒不可遏,很想下手打他,但是忍住了。
“没有啊……你现在确实比之前都好多了。”
“滚!”
江鱼儿第一次见到兰章如此生气的模样,一改从前冰冷的模样,他不敢多反驳她的话,毕竟万一真下手,未必会比程知秋打的轻。他只好拿着肉串,关上房门离开了。
然后听到院中传来的女人的笑声,兰章知道自己一定是被师父戏耍了,又羞又怒。闭上眼睛再去运功,总也运转不起来,刚才的一幕反反复复地在脑海里浮现,让她烦躁不已。
止水,止水,止了这么久的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给打翻了平静。江鱼儿离开后,兰章才怒到了极点。过了一会,院中再也没传来香味,她也没能睡着。
反复的运功和生气,让她消耗的很快,肚里早就发出哀鸣。换做平时她会选择睡去,但是今晚她无论如何去调节心情、克制自己,都无法安眠。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没有人后,径直向厨房走去,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厨房,四下寻觅着能果腹的东西。
“什么人?!”江鱼儿不知何时提着灯出现在厨房门口,“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进贼了。”
实际上他也没有睡着。他的房间离厨房很近,听到厨房传来声响,就赶忙提灯过来。
兰章不说话。
“呃……你饿了么,刚才串的肉串还有很多的,我去给你热一热。”江鱼儿意识到她的目的,于是转身打开橱柜,拿出用铁盒子做的铁板,熟练地架好火。
抹上一些油,撒上香料,不久,香味又一次散发出来。
“给。”
兰章不语,只是一口一口地吃下肉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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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或许是吃了肉的原因,程知秋起的格外的早。她来到厨房,看到地上的火坑和铁板。夜晚光线过于昏暗让她没能仔细看,现在仔细看去那块铁板上有着奇异的花纹。想起这是一个铁盒子做的,铁盒子……
“盒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灰尘。”昨晚,江鱼儿拿出来这个盒子的时候说道。
程知秋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朝铁板作揖,说道:
“阿弥陀佛,玄水大师,你也是功德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