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分为若干段,每一次抉择就是一段新的开始,想着“是”或者“不是”,仿佛人生就因此变成了两种可能,再接着遇到了“可以”“不可以”,人生就再一次变成了两种。只是可惜,没有跳转再来的机会,一旦做出了选择,就没有了回头的路。
跟在黑袍人身旁的是,火莲宗最大的织造商人兰方仁的千金——兰章。只要她出现,周围的百姓都会为她让路,因为她高贵的外表,使得她永远与寻常人格格不入。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谁,这是个很高深的哲学问题,我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回答。”黑袍人对待兰章与对待兰方仁的态度截然不同,对于黑袍人来说比起兰方仁更在意兰章。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吧!关于我!”兰章拦到黑袍人的身前,两人停下了脚步,原地对峙着。
“我不知道。”
“你只要告诉我,我会替爷爷偿还你的五万两白银。”
“无所谓。”
“无所谓?”
“五万两而已,有或者没有,对我来说,并没有区别。”
“你在开玩笑吧!如果你真的不在意,为什么又要强行进来要这五万两白银呢?”
黑袍人挠了挠头,思考了片刻后说:“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真说起话来刁蛮的要死。”
“才没有!”
在巷口,缓缓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他满脸胡渣,怒目严肃。
黑袍人对着她,也是对着中年男人说:“你回去吧,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你也不用在意我的任何事情,就当我没出现过。”
“我不!”
“大小姐。该回家了。”
中年男人的声音极其浑厚,低沉的不带有任何杂质,不由得令人联想到牛的声音。
“我不!”
没有理会兰章,男人凝视着黑袍人,眼神中带着揣测。
“看来你很想跟我打一架。”
黑袍人略带笑意的话语,是在讥讽他,因为他的气场已经被黑袍看透。气场中涌现的杀意,不断地盘旋,升腾,最后汇聚在男人的怒目双眼中。
“兰府岂是阁下大摇大摆地来,就能大摇大摆地走。”大摇大摆四个字格外拉长了。
“我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兰章,快过来。”
“闵叔!我,我,还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兰章夹在二者中间,急得直跺脚。
“等你回家,让方仁兄告诉你吧。”
“你还不明白吗……这孩子早就看破你们的骗局了。”
“胡说什么!我们从未骗过兰章。”
“哦,我们,我们是指的谁呢。”
“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七嘴八舌,胡言乱语!”
“外人,呵呵,好一个外人。”
黑袍人伸出左手,像抓小猫后颈一样抓起兰章的衣领,然后趁势向前快速奔去,施展绝顶的御气功法,喘息之间已飞出城外,到达一片野田中。这场不过瞬息的贴地飞行,兰章只觉得轻飘飘的,像是做梦一样。
“阁下不要再对兰章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了!”
男人驻足在黑袍人的面前。
“哦?竟然能追上我。”
“你若不是在乎兰章,我追不上你。”
四周是平坦的田野,夕阳落暮,把整片天地染成金黄色。
黑袍人缓缓摘下头上的黑纱,一头雪白色长发倾斜而下,露出冰霜般的容颜。男人和兰章都看呆了。
男人看着这张脸庞,脑海里无法抑制地翻涌起一幕幕记忆回放:一场大火,火光、哭喊声、尸体、伤口、血液……铺天盖地的厮杀,原本应该是晴空万里的白日,变成了血色和黑色的脏污世界。
取代他脸上的严肃的是恐惧和不可思议。
“不可能……”
“哦?你认得我?”
程知秋一边抚摸兰章的头顶,一边冷淡地看着面前这个一反常态的男人。她的眼睛像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
“闵叔?”
“怎么会有人能够不老呢……”
程知秋盯着他,却是想不起来任何。
“四十年前……”
是啊,是四十年前,这个男人也只是个六七岁的孩童模样。若不是刻意留心,认不出来也很正常。程知秋摇了摇头说:“很抱歉。很多事情我想不起来了。”
“你也该回去了,大小姐。”程知秋轻轻推开兰章。
“我不!我……我要拜你为师!”
一瞬间,程知秋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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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人把十枚铜钱放在柜台上,轻声说:“两碗馄饨,两张油饼。”
走向饭店内最偏僻的角落的位置。
这是兰章吃得最狼吞虎咽的一顿饭,跟着程知秋一路走了三天,风餐露宿,经常走到一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只能靠备着的干粮充饥。她养尊处优惯了,又怎么可能轻易能忍受这样的贫苦呢?
只是她一直压抑着自己。
“你和她一个样子,明明自己很难受,却什么都不说。”
兰章竖起耳朵,听到有关自己的信息时,眼睛都亮了。
程知秋不紧不慢地把馄饨送入口中。
“她……是谁?”
“她应该是你的奶奶。不过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我的奶奶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啊……是我的情妇。”
兰章一口汤呛到嗓子眼,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脸庞变得红彤彤的。汤也撒了出来。
“你信了?”
“我我我哪知道真假。”
程知秋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手帕递给兰章。兰章接过手帕,看到手帕边缘用针线缝制的不知名的花的图案,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印记,只觉得有些眼熟。
平息过后。兰章端起碗来想把剩余的汤喝完。
程知秋突然又补了一句:“是真的。”
兰章这次连碗都摔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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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秋说:“拜师可是要行拜师礼的。”
闵叔被兰章突然的话语搞得晕头转向。
兰章说:“我会行拜师礼的!”
兰章跪在白发魔女的面前,一连磕了三个头。
那个平日里推开她的房门都需要提前得到她的允许才能推开的高贵大小姐,此刻甘愿拜一个陌生的女人为师,为此下跪磕头。
闵叔自以为看着她长大就十分了解她。现如今看来,任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个即使只有十二岁的小女孩,也只有最多五分的了解。人与人之间的内心差异,不仅仅是表面上的能够看到的。男人在此刻认识到了崭新的兰章,一个从未见过的任性与偏执的大小姐。
白发女人究竟有什么魔力,是那头雪白的长发吗,还是冰山一般的面容吗,还是看似年轻实则已经活了几十年的天山童姥吗,还是那随手打翻保安的神力吗?
任何一点拿出来都不足为奇,也不会让兰章如此心动,但这三点加起来,集合在一个人的身上,那这个人就是神仙。
夕阳的光辉染上兰章的秀发,似有若无的黑幕即将垂落在白发女人的身上。
这一幕与四十三年前的回忆勾连起来,程知秋的静如湖面的眼睛泛起了涟漪。也就是这一刻,环绕在她身外的一直压抑着的气产生了些许波动。男人吃惊地察觉到了这份波动,仅仅是在波动的最外侧产生的扰动,就已经匹敌一整片大海。
这个人……莫非真的是神仙……
“……阁下……对我有恩,我无以为报。但兰章是兰府唯一的千金,年龄尚小,未经世面,还请阁下交还。”男人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做礼。
“我不记得什么恩情了。”
“四十年前,火莲宗内乱,阁下救过那时还在火莲内读书的我。”
程知秋莞尔一笑,这是她不知道间隔了多久才露出的笑容,她的笑十分轻微,十分短暂,她欣慰地说:“你还记得我。”
“敢问阁下是否已经得道成仙!”
“……”
程知秋没有回答,她牵起兰章的手,无视男人继续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