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喧嚣的玄水观,此处只有寂静的回响。
程知秋坐在院中,秋叶树下,手执一卷旧书,旁边摆放的是麦香的茶水。
这本书她已经翻阅无数遍,甚至可以清楚地记得那句话出现在哪一页。书,只有看在眼里的时候,才会产生特殊的共鸣,仅凭借记忆去回想,两者完全是两种感觉。
她沉浸在一种似有若无的共鸣中,看着旧书。纤纤玉手握住青瓷茶盏,喝一口茶,清淡的味道在嘴里漫开,然后满意地放下茶盏。她轻捻起书页的一角,书页已黄得失去原本的颜色。
她轻描淡写地说:“程某最不喜欢被人监视了,两位早点离开吧。”
没有人回应。两只白羽鸟在秋叶树的枝头鸣叫了两声,向着太阳的方向振翅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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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
深夜。
月光像银丝般穿过镂花窗棂,在玄水观正厅的地面上织出银白色花纹。程知秋将青瓷茶盏推过石桌,盏中琥珀色的茶汤泛起涟漪,倒映着对面妇人鬓间衔珠金凤钗的流光。
两人从相见开始就一直无言。
贵妇人用染着蔻丹的指尖摩挲盏沿,露出腕上的璀璨的金镯子。
“麦子茶。”程知秋垂眸看着自己雪白的发梢浸在月光里,“最普通的茶叶罢了。希望合你的口味。”
妇人红发红瞳,眉宇间散发着无形的怒气,举手投足间展现出自如的高贵。如果不是身高略有差距,远远看去会把她认作兰章。
“苦。”妇人抿了一口便放下杯子。
程知秋吹开浮在水面的梗,“您女儿倒是喜欢。”
石桌上的油灯爆了个灯花。
贵妇人从荷包里摸出块芝麻糖,糖纸窸窣声惊飞了梁上燕子。“她五岁那年发高热,非要含着糖才肯喝药。”
“如今倒是连蜜糖都不碰了。”
“现在喜欢吃烤猪肉了呢。”
“我记得她最讨厌吃肉了,因为她的鼻子特别灵敏,丝毫的血腥味道都忍受不了。”
“人总会改变的。我以前也不喜欢吃鱼肉,只是慢慢就喜欢上了。”
“哼。你说的以前,会是多少年前?五年,十年,二十年?”
“五十年前。”
“那看来你还是真练成了还颜神功。”
“是。”
“母亲生前从未跟我讲过关于你的事,但是……她死前那段时间,总在重复着你的事情。说什么,温柔善良却又罪孽深重。又说到还颜神功,可以青春永驻,当今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做到。因为你当年得到这份神功之后就把那本功法书给烧毁了。”
“是。”
“我不在乎什么青春永驻。我只要兰章。把兰章还给我。”
“兰章想走,我不会拦她的。”
“只要你消失了,兰章就会回来。”
“你这么讨厌我么,虽然第一次见面。”
“不要再教她任何修仙练气之术了。我只想……让她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兰花离以前也希望我能放下所有……”
“所以你才修炼了还颜神功不是吗?还颜神功是天地间唯一一本可以逆转修炼、散去全身修为的功法。你应该已经散去了全部修为才对。”
“我的确是这样的。我散去了全部的修为,重新做回了普通人。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还颜功的还颜、所谓的青春永驻只是一个噱头。表面上是年轻的,实际上依旧会衰老,只是我的时间变得缓慢了。我还是会死的。于是,我从零开始修炼……”
“真不知道你是傻子还是疯子。”
“修炼后,我又到了瓶颈。于是……”
“于是什么?”
“我又散去了全部修为,我又从零开始修炼。”
贵妇人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白发魔女,她的身上散发出璀璨的三色光芒:红、蓝、绿。
“真是个怪物……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程知秋转过头来,用冰冷的眸子盯着妇人,缓慢地上扬嘴角,露出一抹坏意的笑容。
她先是一惊,随后转惧为怒。眉间的怒意释放出来,周围的气场一瞬间爆燃成赤红色的火焰。
“把兰章还给我。”
“还到那个兰府的胖男人身边吗?还是说你要当她的母亲吗?”
“当?我本来就是。待到她长大一些我自然都会告诉她的。”
“为什么……”
“火莲宗将会要迎来一场浩劫。‘所爱之人要远离’,我把她寄养在织造兰府,我只想她不被卷入其中,平凡地生活一辈子。若不是为了她能够幸福,我又为何去受此折磨,不能与自己的亲生骨肉相认,只能远远地看着她长大……而你的出现,为什么要打破这一切?”
“啪”
一声清响从妇人的脸上传荡回响。
程知秋无影地一巴掌,打得妇人措手不及。
“兰花离就这么教你去爱别人吗?”
“啪”
又是一巴掌。
“还有,我是你的长辈,对待长辈不要动手动脚。”
下一巴掌没能挥打到她的脸上,被她紧紧握住。
妇人的抓紧程知秋的手中燃烧着赤色的火焰。程知秋的手臂上环绕着蓝色的气流。火焰与气流相互触碰的时候发出嘶嘶的声音。
“是水天门的招式!”
蓝色气流缓缓聚集成水流,水形态的蟒蛇缠绕在程知秋的手臂上,爬向妇人的手。妇人想要松开手,却纹丝不动,只能看着蟒蛇缠绕上自己的手腕。
三个呼吸间,蟒蛇已经缠绕在妇人的脖颈上,蛇形双眼凝视着她的红瞳。妇人的一呼一吸全都被它掌控。
程知秋冰冷如刀的双眸散发着诡异的蓝光,她的眸子中心是蛇的眼眸。顷刻间蓝光散去,水蛇也忽地消失不见。妇人瘫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白发魔女程知秋。
程知秋拿起桌上的芝麻糖,放入嘴中。
“不送。”
妇人爬起身来,又羞又怒地看着程知秋,不肯离去。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把兰章,还给我。”
程知秋摇了摇头说:“我说了,兰章她想走就走,我不会拦着她的。如果你肯来领她回去,那我觉得她还是很有可能跟你走的,但你若是让那个胖男人来,她是一定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
“长时间的欺骗,比毒药更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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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的角落里,兰章和江鱼儿摒住了呼吸,两人手里的是深夜开小灶做的烤肉,早已凉透。兰章呆呆目送着那个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妇人离去。
“她才是我真正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