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柴火吗？”
少女的声音轻，带着口音，把“柴”说得有些发扁，尾音拖得不自然。
“多少钱。”艾德里安从钱袋里抓了几枚银币。
这几天食材他是自掏腰包的，但柴火却烧了不少埃琳娜家的，也该补一点了。
“我……我记得这里是位女士住的……”少女忽然往屋里探了探。
“她病了。”艾德里安眉头微挑，“你要找她吗？”
少女的眼神微微一闪。
“我……我只是问问。”少女迅速低下头，把背上的柴往上提了提，轻声说，“这些是干柴……不是湿的。既然那位女士病了，我……我可以……卖得便宜一点。”
她说得有些结巴，咬字生涩，有些词甚至拐了音。
“我给你多一点吧。”艾德里安点点头，“放后门旁边就行。”
少女明显愣了一下，接过银币时手指轻抖，随后小声应了一句，绕向屋后。
艾德里安站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屋角。
埃琳娜应该是这个女孩的老顾客了。
别的不说，这个少女背来的柴，艾德里安瞧了一眼，品质还是很不错的。
她不会就是先前托马斯提到的，那些卖柴的“怪胎”吧？
但少女除了是罕见的黑发黑瞳之外，艾德里安没看出来她身上还有什么不同。
不过可能是处于她兜帽盖着头的原因，艾德里安没有看清少女的全貌，也不好判断。
艾德里安没等太久，听见柴放下的动静，就披上长袍出了门。
教团医师的身份虽不好扮演，但病人嘴里的消息，总是源源不断，值得去听。
不过，村里人闲谈的时候，重复的消息很多，而且有些消息，艾德里安早就从自己情报机构那里得知了。
情报机构的人，除了使用渡鸦寄送信件之外，还用一种叫“灵鸟”的装置和艾德里安沟通。
“灵鸟”长得并不像鸟，而是像一个鸡蛋。
它可以远程时时传递消息，但传递消息的字数和次数限制十分严格，而且只在一天的特定时间才能使用。
艾德里安一般用它来接收和传递最紧急的消息。
“灵鸟”名字的来源，艾德里安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天庭的叫法，他也只是沿用。
……
艾德里安在村中奔忙不停，却乐在其中。
他喜欢这种“扮演者”的感觉——自己藏在暗处，看着其他人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阳光下。
天色已近黄昏。
艾德里安刚结束一整天的义诊，他骑着马在街上，身上白色金边的长袍迎风飘扬，在农民们眼里极为显眼。
他没有忘记，村边托马斯家的那个小男孩还需再检查一遍。
托马斯一见他，赶忙迎上前来，神情比上次恭敬了许多。
艾德里安径直走进那间简陋的小屋。
空气中原本浓重的腥臭已散去多半，那具干瘪的猪尸也早被处理干净。
小男孩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子，目光茫然地望着这个白袍男子。
“豹豹猫猫，这是随……”
他语句含糊不清，神志还未完全清醒，手却紧紧攥着托马斯的手不肯放开。
艾德里安蹲下身，轻轻掀开他背后的衣物。
那几道深暗的痕迹仍在，顺着脊椎延伸，像是曾有异物从体内生长、又被强行撕离。
他取出仪器，采了一小管血样，却未见异常。
“孩子的身体机能已经趋于正常。”艾德里安说，“不过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有些情绪冷淡，这种情况可能持续几天，也可能几个月。我明天再来看一次。”
“好好，大人，谢谢您。” 托马斯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安，低声问道，“这件事……您不会告诉别人吧？”
艾德里安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还有就是诊金的事情……”托马斯尴尬地笑着，搓了搓手。
“我是义诊，不收钱的。”艾德里安摆手。
“好好！”托马斯千恩万谢地将艾德里安送到门口。
艾德里安交代了几句，说了一下孩子要注意饮食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
黄昏的光线从云层缝隙间洒下。
艾德里安脚踏在泥地上，沉稳而不紧不慢。
他正转过街角，要去拉他的马时，一道模糊的身影猛地冲进他的视线。
“呃啊——！”
一个瘦弱的少女撞到了艾德里安，摔倒在他面前。
她整个人狼狈地滚进了泥地里，激起一圈泥水。
是早上卖柴的那个姑娘。
但她现在的模样，几乎让人认不出来。
少女的脸脏兮兮的，嘴角淌着血，左眼肿得像个发霉的核桃，脸颊上还有清晰的手指印。
她手臂上缠着半断的麻绳，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脚上连鞋都没了。
艾德里安愣了一下，不顾泥土飞溅，立刻半蹲下去想将她扶起。
少女却猛地一缩，像受惊的小猫，眼中满是警惕和惊恐。
但当她看清艾德里安那身教团制服时，眼神中忽然多了一丝希望。
“医师、你是医师……有个孩子快要死掉了……”少女嘴唇裂着干皮，声音颤抖，“快去救救她吧……她快撑不下去了……”
少女居然不是在为自己求救，而是在替另一个人。
“求求您……救救她吧……我有钱……”
此时，少女的头上的兜帽早已滑落，露出一头漆黑如墨水的长发。
更惊人的是，她额前长着两根细小的——
鹿角。
艾德里安心头一颤。
龍。
不是多拉贡，是龍。
“你是教团的医师吧……”少女本来就不好的本地语言，再加上着急，搞得她有些口齿不清。
“喂——别跑啊你这小怪物！”
话音未落，几名粗鲁的混混追了上来。
为首那人满脸戾气，一把揪住少女的头发，往地上一摁：“还敢跑？”
“……放开她。”艾德里安的声音很轻。
几个混混这才注意到艾德里安，眼睛在他白袍上的金纹来回扫了两遍，神色立刻变得一脸的“恭敬”。
“呃、这位大人……她可是个危险的东西！袭人、咬人，村里都说她不是人……是邪祟！这等货色……早该交给猎魔人处置才是！”混混恶狠狠地盯着长角的少女，“前阵子村里出人命了，我们几个朋友……被吸成了干尸，跟她绝对脱不了关系！”
少女脸埋在泥里，浑身在颤抖。
“医师大人，您看您的衣服也被她弄脏了……”混混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
“你们说她是邪祟？”艾德里安说。
“是啊！”混混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您不知道，村里面就是有这种奇怪的家伙，我们都把他们赶到森林里去了……”
“您看那鹿角，还有黑头发、黑瞳……跟您……咳咳……有点像……”另一个混混连忙点头，眼神里却开始有些犹豫。
说到这，大家都反应过来了。
——他们都看出来了。
这个教团的医师，跟那个“怪物”一样，都是黑发与黑瞳。
只是艾德里安没有长角。
气氛，开始微妙地紧绷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