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娅是条龍。
她正在逃亡。
琉娅已经在天空中飞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已经精疲力竭……
最终，她不得不缓缓落地。
琉娅在不知名的山野里变回了人形。
她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儿……
琉娅赤着脚、浑身赤裸。
从龙形转为人形的她一无所有。
脆弱的人形只让她感到寒冷。
琉娅在路边翻找，捡出几件没人要的破衣，套在身上来保暖。
所幸的是，这里的气候终归是比北方暖和一些，不至于冻死人。
琉娅走进了一座陌生的小村庄。
那是白天，阳光不强，风有点咸。
村口的老头眯着眼晒着太阳，没有注意到琉娅。
琉娅实在是饿极了，胃痛得像被人用钩子扯着。
她鼓起勇气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一个中年女人开了门，看到她满身尘土、神情憔悴，起初还露出些许怜悯。
但当她注意到琉娅头上那一对鹿角时，脸色顿时变了。
“怪物……脏东西，滚开……”
女人挥舞着扫把，将琉娅一通乱打，一路赶出了街巷。
之后，女人找到了守卫。
“你看清她了吗？”守卫问，“有牙齿异状或眼瞳不一样的特征？”
“大人，我哪敢看啊！她头上长着奇怪的角……我一看就怕了！”女人哆哆嗦嗦地说。
“那就只是和森林里那些‘怪孩子’一样。”守卫耸了耸肩，“把她赶跑就行了。”
事情很快发酵，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
琉娅，再也没法在村中假装是个普通的乞儿了。
她躲到了村边那条小溪下的拱桥底。
白天，她缩在桥影下，把兜帽拉低，遮住头上的角。
夜里，她会悄悄潜入村中，在垃圾堆边找些残羹剩饭。
可村子里本就不富裕，琉娅找到的大多是村民扔出来的烂菜叶、发臭的面团……
起初她觉得很恶心，只挑比较干净的东西吃。
可过不了几天，她就不再挑了。
饥饿可以让任何尊严化为尘土。
一段时间后，琉娅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有村民发现了她的藏身处，便带着人，拿着棍棒围了过来。
“就是她！晦气！把她赶走！”
他们手持棍棒，蜂拥而至。
琉娅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已经太迟。
她本能地往阴影里缩，身体几乎贴在湿冷的石壁上，怀里紧紧抱着那只她亲手缝补过无数次的枕头。
那枕头，是用她捡来的破布缝的，里面塞满干枯的草叶和碎羽毛。
它又小又旧，却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一件“自己的东西”。
“这就是她睡的地方？哼，看着都晦气。”
村民们一脚踢翻了琉娅放在一旁的旧衣堆，她用麻袋填充成的被子也被踢入泥水中。
有人抢过她的枕头，推着她向外面走。
“别……别碰那个……”琉娅扑上前，想抢回那只枕头，可棍子拦住了她，一下打在她肩头。
琉娅踉跄着差点摔倒在地。
随后，她看到枕头被火把点起火……
“为什么……他们好过分哦……”琉娅低声哭泣。
她一路逃进了森林，一路哭着，跑到腿没力了才停下。
黑暗中没有人追来。
风无声，树影如牢……
……
不知过了多久，琉娅再次睁开眼时，看到两个女孩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两个同样奇怪的孩子。
一个孩子的头上长着羊角，另一个则是满脸都是白毛。
她们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脏兮兮的，脸上却带着和善的微笑。
两个孩子把琉娅带到了他们自己的小破屋里。
那间小破屋不大，内饰极为简陋。
“安妮，你看，又是一个和我们一样的。”满脸白毛的女孩说。
“莉莉丝，你别老摸人家的角啦。”羊角女孩安妮笑着说，然后冲琉娅点头。
“你、你们是谁……”琉娅害怕地往墙角缩了缩。
“已经没事啦。”满脸白毛的莉莉丝轻声安慰说，“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你也是被人从村里赶出来的吧？”安妮说。
琉娅微微点了点头。
“以后你就跟着我们吧。”安妮拍了拍她的头发，“我们都是一样被从村里赶出来的。”
“本来还有一个孩子，很小就被丢出来了。他有猫眼睛、小胡子，可爱极了……”莉莉丝叹了口气，“可惜了，我们没能养活他，他过了几天就死掉了……”
“那些人……为什么要赶我？”琉娅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你和我们一样，是他们眼里的‘怪胎’啊。”安妮说。
“我、我不是怪胎。”琉娅说，“我……我是货真价实的龍。”
“龍，那是什么？”莉莉丝眨了眨眼睛，“我以为你是鹿精呢。”
“你不仅长得怪，说话的口音也很怪。”安妮补充道。
“你们不知道龍吗？”琉娅说，“皇帝的袍子上都绣着的那种……”
安妮和莉莉丝互看一眼，摇了摇头。
“好吧，你们在这里，是怎么活下来的？”琉娅说，“我在村里要饭都要不到。”
“我们这些怪人，能进入森林最核心的地方，那里有棵参天大树，每天都会掉落树枝。”安妮说，“那些树枝能做柴火，烧得很旺，我们捡来卖给村里人。”
“有时候，我们还会去住在森林里的猎户那里换点肉，或者摘点森林里的果子吃。”莉莉丝补充说。
“那些村民会让你们做这个吗？”琉娅不解。
“他们只是不准我们呆在村里而已。”安妮说，“那些村民嘴上骂着我们，但还是忍不住买我们的柴来用，尤其是冬天的时候。”
从此，琉娅成了安妮和莉莉丝团队的一员。
每天清晨，她们穿过森林小径，来到那棵参天古树下捡拾柴枝。
琉娅第一次走入森林深处时，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注视。
就像整座林子都睁开了眼睛，在审视她的灵魂。
可那种感觉很快消散，应该是得到了默许。
每隔几天，三人会趁清晨进村卖柴，避免太引人注意。
琉娅始终戴着兜帽，遮住她那一对“异类”的角。
她试图进村中心，将柴火卖给村长这样的富户。
但每次都会被混混围住，或者被不务正业，天天幻想成为冒险者的家伙抓到。
他们叫她“怪物”“鹿角鬼”，用棍棒打她，抢走她的柴火，再把她赶走。
所幸的是，琉娅的身体和林子有一种独特的共鸣，她在林子里的时候，感觉自己每次被打的伤势，都好得很快。
而且，没人敢杀她。
因为村民们传说：“怪物的血会带来诅咒。”
于是琉娅只能低价将柴卖给村边的杂货商，再由他们倒手贩卖。
久而久之，琉娅有了几个熟客，都是住在村边、务实的好人。
其中一位寡妇埃琳娜，带着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
尽管不富裕，她总是会多给琉娅一块干饼、一条围巾。
琉娅就这样过着日子。
她有时候会梦见自己还是龍，在云海中自由飞翔。
但每次醒来，周围依旧是那间破旧的小屋。
琉娅现在连果腹都成了问题，更不用说再变成龍了。
失落。
不过，看见安妮和莉莉丝安稳的睡颜，她总会觉得安心。
安妮睡觉的时候总爱皱眉，而莉莉丝则会无意识地蜷成一团。
她们挤在一起躺在那床破破烂烂的草垫上，身上只盖着用无数旧布拼缝出来的薄被，被角早已磨损起毛，但她们睡得很香。
琉娅不再是一个人缩在桥下、捂着破枕头不敢睡着的那个琉娅了。
现在，她还有人愿意与她一起缩在这黑夜里取暖，还有人听她说梦见的云端和龙吟。
琉娅很庆幸，至少自己还有朋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