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见艾德里安和埃琳娜一同走出屋门，火把下的骚动顿时静了下来。
为首的是村长。
他穿着剪裁讲究的羊毛外衣，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得意。
“埃琳娜？”村长慢悠悠地喊道，“原来你还活着？这几天怎么不去村里露个面？”
“我前几日发烧了。”埃琳娜回答。
“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被怪物吃掉了呢。”村长说。
村长话音未落，身后就爆出一阵笑声。
艾德里安站在门前，眼神扫过人群。
他看到几个青年手里拎着斧头，拿着草叉，还有几个猎户，手里也拿着家伙。
“各位，有什么事情吗？”艾德里安的声音不高。
村长走上前一步，脚步慢悠悠。
“医师大人，我们知道您是好人。救人，治病，我们都看在眼里。可这次……您做得，过了些。”村长说，“把那些从邪林出来的脏东西带进村，这已经触犯了村里的底线。”
果然，那天晚上偷偷回村，还是被人发现了。
“我会带她们走。”艾德里安答。
“带去哪？”村长一脸惊讶地问，“她们的命早就定好了，捡柴，守林，为神赎罪。你把她们带走，谁来替村子赎罪？”
“村子会倒霉的！”一个老妇人插话。
“我的羊就是因为她们不在树林里，病死的！”一个务农的村民喊道。
“昨天那些骑士老爷也死了，死的可惨了。”一个猎户出来叫喊，“尸体是在那些怪胎的屋子旁发现的，就是那些怪胎动的手！是那些妖精引诱人进林子之后杀掉的！”
“我家的牛这几天也突然病了！”又有人喊着。
“这医师偏袒那些怪物，说不定是怪物的同党！”之前欺负琉娅的黄毛混混从人群后面窜了出来。
艾德里安沉默了。
他知道这时候可能说什么都没用了。
艾德里安看了一眼众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各位，冷静一点，我以教团的名义向各位保证，这些女孩并不是什么邪物。”艾德里安说，“如果你们需要什么补偿，我也很乐意……”
“我们不稀罕你的臭钱！”村里的铁匠吼着，他的声音像从炉膛深处炸出的炽焰，“你一个外来人，穿着教团的皮，拎着国王的尾巴，就敢来我们村里，把我们的规矩踩在脚底？”
他话音刚落，村民们爆发出低吼声。
几人高举手中的草叉、斧子，在头顶挥舞了几下。
艾德里安的脸色沉了下来。
“各位。”艾德里安声音冰冷，“依王国律法，持械威胁教团官员，是视同叛乱的……”
“王国律法？”铁匠啐了一口，“去你娘的狗屁律法——这儿是我们的村子，这里讲的是村规！”
“哎哎，大家火气别太大。”村长出来打圆场。
“大人，大人。”村长语气讨好，走到艾德里安跟前，“我们可没说要和您作对，您身份尊贵，咱们这些泥腿子哪敢得罪？”
“只是嘛，规矩这东西，不是说变就能变的。”村长的笑容像一块刚解冻的猪油，又冷又滑，“要是您愿意把那些怪物扔回林子里，再补点钱，再加上那几位骑士老爷的丧事……”
“不能直接扔回林子，要交给我们。”黄毛又叫了一句，“那些怪物杀了骑士老爷，我们应该把她们在树吊几天！”
又有几人跟着点头。
艾德里安看着他们，没有立刻回话。
村民们以为他要服软了……
“那些人，不是骑士。”艾德里安淡淡地说。
村民们不说话，都抬头看着艾德里安。
“他们是叛军，而且……”艾德里安语气依旧平稳，“他们都是我杀的。”
村民沉默了几秒。
有人脸上的血色褪尽，有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你……你杀的？”铁匠声音干哑。
艾德里安点了点头。
“他们对我出手。我还了手，仅此而已。”艾德里安说。
人群里有人嗤了一声。
“谁信？”一人低声道，引起几道短促的笑。
可这笑，笑得很虚。
艾德里安没有争辩。
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出接下来的话：
“我就是——屠了那几个村的怪物。”
这一次，没有人笑了。
火光在夜风中跳动，映出艾德里安轮廓冷峻的半边侧脸。
他眼底却藏着深不见底的暗色。
谎话。
明知道是谎话，可他不得不说。
因为他看得出来——村民的眼神已经开始变了。
艾德里安就算剑法无双，可也还是人类。
更何况，屋里还有躺在床上的伊莉西亚，还有被这些人当作“怪胎”的龍女琉娅。
他不能让她们出事——绝不能。
这是一场豪赌，用恐惧压下无知……
村民们在摇摆。
他们有些不信这个平时温良的医师，竟是能屠村的恶鬼。
这次，他们是抱着侥幸心理来的。
威胁，吓一吓，艾德里安应该就会退让。
毕竟，善良之人，总是会被刀逼着跪下。
好人就得被人拿枪指着。
但——村民们也怕。
怕这个“好人”突然变了脸，怕他真的不是人。
恐惧开始反噬村民。
火把的光在众人脸上摇晃，有人低声私语，有人吞咽口水。
忽然，一人动了。
一名瘦高的青年，从人群中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几步走到最前排，站在火光与艾德里安之间。
他的手微微发抖，猎刀握得死紧。
“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年轻人的声音最初有些颤，但很快变得坚定，“就算他杀得了骑士，那又怎样？”
“就算他是怪物，我们就该退缩吗？”年轻人继续说，“他越是威胁我们，越说明他怕了！他怕我们联手，他怕我们不让步！”
人群动了一下。
“如果他真是怪物，就更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个村子！”年轻人举起手里的猎刀，“杀了他！为其他村的人报仇，把这些怪物钉死在这片土地上！”
艾德里安看着他，眉头缓缓皱起。
玛德，傻杯克高手了。
要是伊莉西亚没躺下，现在直接拔剑把村民手里的草叉全砍断，他们就会吓跑了。
要是自己真是恶种，那更不用说，这村子是要没活人了。
要是那些明事理的人没有被裹挟，村民就不会选择和自己动手。
结果真有个不怕死的，要带大家一块上。
而现在，艾德里安最怕的，就是这种愣头青。
怎么办？
艾德里安没有动。
他双手抱胸，站在火光中央，脸上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啊！”
年轻人突然一声怒吼，要把所有的恐惧与愤怒一并释放。
他挥着那柄劣质的猎刀，猛地朝艾德里安冲去，动作生涩却满是狠劲。
像一头被逼疯的野狗。
没人拦他。
大家都在等一个人掀开这锅快要炸裂的热油。
随后，村民们也拿起手里的火把和农具，要一拥而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回响，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咚咚——”
声音从埃琳娜家旁边的小山丘后传来，一下一下，像铁拳敲击大地。
“咚咚——”
那声音穿透火光，重重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里。
“……什么声音？”有村民下意识低声问。
村民们齐刷刷地抬头，看向山丘的方向。
艾德里安没有抬头。
他知道那是什么。
山丘的脊线慢慢亮起。
起初只是一点微光，随后，两点，三点……越来越多。
骑兵。
没有呐喊，也没有嘶吼，没有战旗，没有夸张的披风，只有黑铁色的皮甲与重靴。
骑兵，宛如夜色中踏出的亡灵军团。
他们从山丘上列队而下……
火光如瀑。
近了。
骑兵策马，以过分从容的方式穿越人群。
村民间的空气，被挤压得难以呼吸。
村民们手中的武器不自觉地垂了下来，草叉、斧头、短刀……咣咣坠地。
没人敢弯腰去捡。
骑兵们围成了一圈，将艾德里安保护了起来。
直至最后一骑落定，火把林立，围出一个完整的铁环。
火光在外围燃烧，将中心照得通明——
艾德里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长。
而在那密不透风的骑兵圈中，却空出一处。
一个缺口。
那不是疏忽，而是刻意留出的位置，正对着村民。
“大人。”领头的骑士朝艾德里安行礼。
艾德里安点了点头。
他抬起眼，缓缓走到缺口前一步。
然后，他开口了，嗓音不大。
“本来想以普通医师的身份和你们相处的……”艾德里安说。
“可惜。”
“各位，不给面子呢。”
“所以——”
“我来看看，是你们的村规比较硬呢，还是你们的命比较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