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刺穿图书馆的玻璃幕墙时,我正帮小嘉整理民俗学社的档案。霉味刺鼻的旧报纸堆里,1999年《海事新闻》头版标题突然跃入眼帘——"MH214货轮神秘失踪,23名船员仅寻获半具骸骨"。泛黄照片上的遇难者遗物特写栏里,有枚珍珠发卡正泛着熟悉的光泽。
"哥,你的手机在震。"小嘉轻声提醒。她鬓角别着的珍珠发卡随动作轻晃,与报纸照片上的饰物如出一辙。
来电显示是马时会。这个比我高两届的医学院学长,此刻背景音里夹杂着浪涛声:"听说你们民俗学社在找百年祭祀遗址?我家祖宅或许值得研究。"他停顿片刻,"当然,更适合作为假期放松的去处。"
我望向窗外被烈日炙烤的操场。自从三年前父母在台风天失踪,小嘉就再没离开过校园。此刻她正用玳瑁梳蘸着朱砂粉,在社团活动记录本上勾勒星图,苍白手腕内侧有道若隐若现的珊瑚色瘢痕。
"我需要带小嘉一起。"我握紧报纸边缘,MH214的报道突然渗出咸腥水渍。
"当然,令妹的民俗学知识正是我们需要的。"马时会的轻笑声裹着电流杂音,"还有两位同伴同行,唐岩是海洋生物研究所的实习生,刘轻舟在船舶博物馆做修复师。"
直到登上锈迹斑斑的"白鸥号",我才明白这场旅行的真正规模。身着水手服的康紫涵正在船舷调试气象仪器,她颈间挂着枚青铜罗盘,表盘数字被篡改成诡异的斐波那契数列。
"这是父亲送我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注意到我的目光,她微笑着转动罗盘。当指针停驻在214度时,我后颈突然泛起被珊瑚刺伤的灼痛——和小嘉发病时的痛觉完全一致。
唐岩的运动相机镜头始终对着海平面下的阴影区。这个总穿着防水外套的短发女生,此刻正用镊子夹起甲板缝隙里的磷虾标本:"浮游生物呈现异常趋光性,这不符合东中国海七月生态规律。"
刘轻舟突然伸手挡住我的镜头。这个痴迷古船模的文物修复师,食指戴着枚黄铜顶针,此刻正折射出暗红色光斑:"王学弟最好别拍康小姐的罗盘,某些祭祀法器会对电子设备产生......"她的话被渡轮鸣笛打断,六个茶杯在茶几上同时炸裂。
小嘉的梳妆盒在震动中自动开启。当我们注视着盒内二十个排列成卍字形的药丸空槽,马时会的声音从驾驶舱传来:"欢迎来到马氏家族的海上观测站,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我们将共同见证潮汐与星相的神迹
我第无数次擦拭着单反镜头,咸湿的海雾在UV镜上凝成细密水珠。取景框里,马时会的白衬衫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正倚着锈迹斑斑的船舷栏杆,给轻舟讲解手里那串雕花黄铜钥匙的来历。
"这是开启别墅观星台的'月匙',齿纹是根据潮汐规律设计的。"他的指尖抚过钥匙表面经年氧化的绿斑,袖口滑落时露出一截青灰色腕带,像是某种医疗监护设备。
我调整焦距的手指突然僵住——在长焦镜头捕捉到的画面里,钥匙齿缝间卡着片暗红色组织,随着马时会的抚摸正渗出新鲜血珠。但当我放下相机用肉眼看去,那不过是个普通的老旧铜匙。
"哥,北斗七星第七颗在动。"妹妹小嘉忽然拽我衣角。她裹着过大的米色针织开蹲在甲板角落,怀里紧抱着母亲留下的玳瑁梳妆盒。顺着她苍白的指尖望去,天枢星的位置确实有粒光点在做不规则震颤,像被蛛丝反复拉扯的萤火虫。
渡轮突然鸣笛。六个乘客同时捂住右耳,声波在密闭船舱形成诡异的共振。我看到小嘉梳妆盒的铜锁扣自动弹开,露出夹层里半截褪色的红绳——那上面本该系着母亲的水晶吊坠,此刻却空荡荡的。
"还有半小时靠岸!"船长从驾驶舱探出头。这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自始至终戴着墨镜,当他转身时,我注意到他后颈皮肤上布满蜂窝状的紫斑,像是被某种海洋生物蛰咬留下的痕迹。
轻舟凑过来查看我拍摄的照片,薄荷香波的味道混进咸腥海风里。"时会的钥匙在长曝光下会产生光痕重影。"她指着屏幕上钥匙齿纹在慢门下拖拽出的螺旋轨迹,"像不像DNA链?"
我正要放大细节,唐岩突然从下层甲板冲上来,运动相机还闪着红光:"你们绝对想不到!这艘船注册于1999年,但发动机型号是2022年才量产的氢燃料系统!"他的登山靴沾着轮机舱特有的黑色油污,裤脚却结着层类似海盐的白色晶粒。
小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梳妆盒里的玳瑁梳齿发出高频震颤。马时会快步走来往她嘴里塞了颗琥珀色药丸,动作熟练得仿佛排练过千百次:"岛上药材炮制的润喉糖,吞下去。"
在药丸滑入喉咙的瞬间,小嘉瞳孔闪过珊瑚色的微光。我后颈莫名刺痛,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碎片突然闪现:母亲把同样的药丸塞进我嘴里,身后檀木衣柜的雕花孔洞外,父亲正将某个挣扎的人形拖向地下室。
渡轮就是在此刻靠岸的。腐朽的柚木栈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成群结队的磷虾在礁石间跳着求死之舞。马时会率先踏上码头,他的白球鞋精准避开每一块印着"奠"字的青砖,仿佛早已熟记这些哀悼文字的排列规律。
残阳将最后的光斑投在栈桥尽头,整座岛屿像被塞进扭曲的凸透镜。近处的礁石大得反常,而远处的别墅群却缩成火柴盒大小,这种违反透视原理的视觉误差让人产生强烈的晕眩感。
柚木栈桥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每块踏板上都镶嵌着刻有“奠”字的青砖。这些本该饱经风霜的砖块却保持着诡异的簇新,朱砂填色的篆体在暮色中泛着血痂般的暗红。成群的磷虾正在桥桩周围搁浅,它们的荧光腹腔在空气里爆开,将海水染成流动的霓虹。
我透过镜头观察着六人组成的队伍在栈桥上拖拽出的六道阴影,但光源显然不止来自夕阳。马时会的影子向西延伸,而小嘉的残影却指向东南方。当刘轻舟踩碎某块青砖时,三百米外悬崖上的石灯笼突然亮起,玻璃罩内漂浮的鲛人油正在燃烧,在岩壁上投射出二十重摇曳的手影。
岛屿边缘散布着被藤蔓吞噬的渔船,腐烂的龙骨间挂着崭新的祭品:三牲头颅的切面还在渗血,贡香却已积满香灰。最引人注目的是别墅群外墙,那些哥特式尖顶表面覆盖着某种珊瑚质甲壳,每片凸起都精确复刻了小嘉梳妆盒上的玳瑁纹路。
我移动镜头,特写掠过石阶旁的贝壳堆。这些本该被潮汐磨圆的海洋遗骸竟呈现出利器的棱角。某个刻着“卍”字符的砗磲贝突然张开,露出内壁血绘的星图——天枢星位置嵌着一片带指纹的人类指甲。这发现让我心头一紧,这座岛屿似乎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镜头随着海鸥升空,俯瞰全景呈现出更骇人的画面:整座岛屿的轮廓恰似一具侧卧的尸骸,栈桥是刺入心脏的青铜剑,别墅群组成了正在结印的左手,而他们登陆的码头正是尸骸张开的嘴。那两排礁石利齿间,还卡着半艘1999年注册的货轮残骸。这一幕幕如同噩梦般景象,让我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