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唤醒她呢?”我问。
“我也不知道,之前没见过这种病例。只能说能活多少天完全听天由命。”老医生道。
“也就是说……”叶芙蕾娜接过话茬。“不唤醒她的话,她可能永远醒不过来,就这样死在休眠仓里。现在就唤醒的话也活不了多久。”
医生一摊手:“世事无绝对,但大概率是这样。我们掌握休眠技术好些年了,有很多濒死休眠的案例,都因为神经系统停摆而失败,因为如果一个人的【精神】死亡了,那么即使靠外界维持身体运转,很快肉体也只会变成一堆不规则的烂肉……抱歉我说的有点直白。休眠仓里的这小姑娘,叛军的实验产物?看样子还是不太成功的实验品,她精神上连最基础的求生意志,都是受外界暴力刺激控制的。搞不清楚机械和肉体的神经原理盲目乱来只会加速死亡。如果有别的【样本】提供更多参数,也许会有办法……”
听到老医生这话,我们不动声色的用眼神对视了一眼。
上午,我和叶芙蕾娜在废品分拣工厂找到了夏尔莎。
这些天,大部分斯雷因上校送来的战争废料都已经回收完毕。不过随着铁锈城的战斗结束,未来一段时间回收工厂可能又要忙碌起来。
魅音不在,不知道是在搞什么新发明,或是单纯的睡懒觉。
戴着工作用墨镜的夏尔莎搬了一张小凳子,正坐在空空如也的传送带边,手里端着一本书,翘起的二郎腿在空中一跳一跳。享受着假期的闲暇。
在窗台边,还垒着足足有一尺高的两大摞书。
虽然外表看起来就十几岁,但这墨镜二郎腿的样子俨然一副大佬派头。
夏尔莎翻书的动作飞快,简直一目十行,看起来她一上午都在这看书,每看完一本,就把书往另外一摞上放。
我瞟了一眼书名,心里不禁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寂静的核子冬天》、《异尘往事》、《诡异星空》、《犹格索托斯的花园》、《魔法少女复仇之夜》。
说不好夏尔莎是个科幻爱好者,还是单纯的对夸张故事感兴趣的小女孩。如果是在雪莉爱菈常看的漫画里的世界线,夏尔莎可能成为一个“图书馆固定NPC”式的角色。
“夏尔莎,早。”
由于叶芙蕾娜曾经陷入昏迷的关系,她在某种程度上跟夏尔莎还“不熟”,所以我先一步上前打招呼。
“杜戈尔,早上好。你喜欢我,对吗?”
用深邃眼神凝视书籍的夏尔莎,过了几秒才注意到我的招呼,脱下墨镜抬起头,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
“我喜欢你?”
夏尔莎放下手里的《末世哲学与机械飞升》,对我点了点头,道:
“书里说,人的需求有六大阶段:生存需求、安全需求、归属需求、尊重需求、认知需求,最后是爱的需求。杜戈尔在我要被杀的时候选择救下我,显然跟生存、安全、归属、尊重这些无关……所以你应该是喜欢我。”
这问题把我身后正准备上前的叶芙蕾娜搞的僵在原地。
我说:“你论证的时候是不是故意跳过了……认知需求?”
“那杜戈尔,你喜欢夏尔莎吗?”夏尔莎面无表情的问,像是一个学生问老师问题。
“喜欢啊。”我说。“我喜欢夏尔莎、魅音……还有大家。”
“唔——!”夏尔莎把嘴往旁边一撇,有些赌气的样子,眼神直指我身后叶芙蕾娜的手指。“我指的是送戒指那种喜欢。”
无口小萝莉机娘说的很直白,我思量了几秒,老实的回答:“没有。”
这种时候,可不能轻浮对待一个小女孩。
“……这样啊。”夏尔莎面无表情,又准备端起书。“……那这个话题先不要谈了,等我从讲爱情层次的书里学习一下再继续。”
“有空聊一聊吗,夏尔莎?”叶芙蕾娜走上前。“我们有些事……想向你确认,关于你过去的经历,能接受吗?”
“可以,叶芙蕾娜姐有什么事?”
叶芙蕾娜斟酌着词句,她知道夏尔莎过去经历的被控制和改造的创伤。
“夏尔莎,我们想问问你。过去你经历的那些非人道的控制手段,所谓‘奖励’和‘惩罚’。有没有什么解除的方法。”
夏尔莎闻言,手指明显颤抖了一下。不过,她几乎是瞬间就换上了一种不屑又逞强的神情。
“哼,那种东西根本不值一提。以前我只是被屑人骗了。被控制是因为被抓的时候太小,从小就灌输我完成任务才能活下来享受奖励,不听话就要遭受必要的惩罚。那时候夏尔莎什么都不懂……被人渣骗成了书里吃不到萝卜的拉磨驴子。”
从夏尔莎过去的只言片语里,我已经知道她从小也生活在恶土的一个科学站里,曾经有一段短暂的童年生活,随后就被卷入战争,成为了屠戮平民的定位机器。
她的语调里充满了一种刻意表现出来的,不屑一顾的自信。让我有些将信将疑。
“你觉得……这种控制可以克服吗?”叶芙蕾娜问。
“当然!现在我的格局已经不一样了,因为我已经见识到了真正的世界。谎言在真理面前是不堪一击的。骗局编织的再好,也是骗局,一旦被戳破就一点用都没有了。即使再把奖励放在眼前,也根本控制不了我夏尔莎。”
夏尔莎说的理直气壮,斩钉截铁。让我想起了魅音骄傲的宣称自己已经克服了怕鬼阴影时的样子(其实克服个鬼!)。
想了想,夏尔莎又补充。
“我现在要追求‘真正的奖励’。”
“那……夏尔莎觉得,如果还有跟你一样的其她……姐妹。她们知道真相以后,也能克服这些控制,思想变得正常化吗?”
夏尔莎不假思索的点点头:“绝对没问题,虽然夏尔莎是所有姐妹里最有文化的,表现成绩……呸……总之分数最好的。但道理是一样的,我能轻松克服,别人照样轻松。”
作为叛军曾经用来企图一举毁灭汉莎的决胜王牌,夏尔莎的说法有一定证据,但……
我看了一眼叶芙蕾娜的表情,她心中显然跟我一样无法信服。
“真的……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一旦明白原理,就能完全摆脱吗?”
“毋庸置疑。”
我们看着夏尔莎笃定的样子,即使心知她有逞能的成分,也不好说穿。
就在这时,工厂厂房那年久失修的窗台上,一个不易察觉的小东西,突然从空中肉眼几乎不可见的丝线上缓缓垂下。
那是一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毛茸茸的黑色蜘蛛。原本在窗沿处结了一张网,不知何时,被破损窗户里灌进来的微风吹到了半空,顺着丝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夏尔莎手里的书上。
“呀啊啊啊啊啊啊——————!!!!”
夏尔莎机械的嗓子深处立刻发出一声超越人类的尖锐惨叫,在工厂里回荡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仅仅一瞬间,机娘脸上自信满满的表情土崩瓦解。平静的脸上展现出极致且无法形容的惊恐!整个人像是被高压电击中一样,从椅子上瞬间弹起。
她脸上的惊恐神色我曾经见过一次,那是在灰钢的地堡里,我被迫用几秒钟的“惩罚”,中断她对雪莉爱菈的胡乱攻击时。那是虚假的,被成千上万蜘蛛啃噬肉体的疼痛谎言。
夏尔莎原本协调的动作,随着蜘蛛的零距离接触而彻底失控,她的双手疯狂的在空中和身体上胡乱抓挠。身体剧烈的扭动、颤抖。试图甩掉记忆深处最恐惧的回忆……整齐摆放的书籍,随着夏尔莎的动作散落一地。
“夏尔莎!别怕,只是一只小蜘蛛——”
我立刻伸手拨开蜘蛛,一把抱住恐慌的夏尔莎。
“不要让它过来!!!不要让它咬我!!!拿掉,快拿掉!!!”
夏尔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带着哭腔哭喊了好一会,直到叶芙蕾娜一巴掌把蜘蛛打出窗外,想要钻进传送带尽头的夏尔莎才慢慢在我怀里沉默了下来。低头不语。
过了好一会,她伸出手,主动从我怀里推开。双手光速打理了一番凌乱的黑发,脸上强行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表情。用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道:
“没事的,稍微失了方寸,不过是一点……小问题。”
我和叶芙蕾娜心里在这一刻达成了一个共识:关于“奖励”和“惩罚”是否能轻易克服的问题,已经不需要再任何言语来回答了。夏尔莎那失控的表现和苍白的辩解,就是最残酷的答案。
“我要亲自体验一次,再下结论。”
叶芙蕾娜认真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