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避风港山谷外的戈壁，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压输电塔如同钢铁巨人般耸立，灰色的钢铁、白色的陶瓷底座、纯黑的高压电线……仿佛汉莎的脊梁与血管，延伸向恶土的深处。
“兄弟们，验收结束！冈萨雷斯老爹交给咱们的活总算是干完了。现在你们已经从毛头小子长成了大小伙子！从明天开始，你们可以不用再当我这个啰嗦的师傅的学徒，大家以后都是灰钢的兄弟姐妹了。都过来，跟我们修的铁路和电塔合个影，就当是毕业旅行的留念吧！”
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小伙子们手脚并用地爬下电塔周围的钢架，脸上洋溢着完成重大工程后的自豪与疲惫。
回顾离开汉莎的这小半年，在恶土抢修铁路、在矿镇里盖楼房、建工厂。以及在米莎卡的帮助下，建起了屹立在恶土的电塔。
要说没有成就感，怎么可能？
“米工！米工你也一起来照个相啊！”一个年轻电工朝着正在最后检查接线箱的米莎卡大声喊道。
米莎卡回过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工程师大褂沾满了尘土。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拍拍手上的灰，几步蹿下钢架，轻轻摘下安全帽和手套，然后很自然地挤到了我和雪莉爱菈中间。
“嘿，小叶子、小厨娘。你们俩中的谁能不能往边上挪挪，这工程，老夫和杜戈尔怎么都该站C位吧？”
米莎卡半开玩笑的，用胳膊肘顶了顶雪莉爱菈。
“哼，工作都是我们干的，凭什么让你个画图验收的轻轻松松的就抢掉达令的C位。”
雪莉爱菈已经完全融入角色，充满了作为灰钢大厨的集体荣誉感。
我将计就计，拍了拍米莎卡：“行！米莎卡说想要站C位？大家说，我们就让她站唯一C位，展示一下我们的大度，好不好呀？”
“好！！！”
我一马当先，猝不及防的抓起米莎卡的两只胳膊，一把将她举上半空，雪莉爱菈和叶芙蕾娜见状也开始暗中使劲，很快米莎卡被无数双手举在了空中，成了人群中央的团宠。
“呜啊——！”
“笑一个，大伙~~~”
“哦~~~”
相机镜头前兄弟们勾肩搭背，包括我、叶芙蕾娜和雪莉爱菈在内，所有人的肤色都在恶土毒辣的阳光中，沾染了一层浅浅的咖啡色，但所有人毫不在意，笑容灿烂。
背景是延伸向远方的、象征着汉莎重生的输电线和铁路。
这是我们所有人共同努力，做成的一件了不起的事。还有无数跟我们一样的工程或工兵小队，在汉莎疆域的各处忙碌着同样的工作。
咔嚓——
画面定格。
“完美！魅音你也去拍一张！”
负责拍照的老乔检查着成像，笑道：
“杜戈尔，这活你干得可真是漂亮！不愧是老爹看重的人。验收挑不出一点毛病。就算待会一通电，整个电网从这儿炸到汉莎，也绝对怪不到咱们头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面对我们这自信的幽默，刚从空中落下的米莎卡蹙起眉毛，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唔……责任是什么意思？工程验收不是确保万无一失吗？你们怎么一开始就想着推卸责任？”
我回过身，拍了拍身后冰凉的钢梁，解释道：
“米莎卡，这是我们灰钢的哲学。我们的目标就是让工程在‘所有人都竭尽全力的不背锅’的前提下，完美的跑起来。每个小组每个人，把自己的活儿干到极致，让别人挑不出刺，这就是我们‘不负责任’的方式。”
我拍了拍若有所思的米莎卡，继续道：
“放心吧，从汉莎到旧避风港，再到你们新避风港。所有电力小组的活都是我们灰钢负责，肯定都按这个标准干完了。只要你们那边的原子核心一点火，能源就能顺着这些线路，输送到恶土上每一个需要电的角落。”
米莎卡镜片后的目光闪动了几下，最终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嘿！既然老姐夫这么自信，老夫就相信你这回。行，大家就等着‘来电’吧。”
***
几天后，我和叶芙蕾娜登上了前往新避风港的专列。
列车不再是臃肿的装甲运兵车，而是更加臃肿的装甲货运车厢。铁甲依然厚，透着一股随时准备应对袭击的防备。
毕竟，车上装的是整整三十吨高浓度核子原料。
车厢的头等舱里，威尔斯大使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漆黑发亮的木质拐杖，看似随意的开启了话题。
“杜戈尔技术主管，叶芙蕾娜观察员。电网贯通，新避风港同意启动备用原子核心，能源问题算是看到了曙光。但还请你们不要松懈。战争结束，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
叶芙蕾娜坐直了身体：“我们当然明白，所以您指的是？”
对于威尔斯大使，叶芙蕾娜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戒备。虽然之前曾一起出生入死，但任何问题，涉及到政治，就会变得十分微妙，所以我也一样。
“经济。”
威尔斯吐出一个词。
“确切的说是债务，战争打了十年，旧议会和军管局印发了海量的战争债券。这些债券抵扣了75%的军费和劳务开销。支撑起汉莎战争机器的运转。士兵、工人、供应商们，手里攥着这些纸，指望它们战后能换来实实在在的物资。养家糊口，重建家园，或者……一夜暴富。”
“坦白说吧，威尔斯大使。这些年我们这些打工人手里拿的战争债券也不少…要是它们不能平安落地，大家恐怕会…很惋惜的。”我避免提到有攻击性的词，开了个很冷的玩笑。
其实我手里的战争债券，早在为了救雪莉爱菈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贱卖成克朗了。之后的灰钢之夜更是挥霍一空。
威尔斯顿了顿，语气沉重起来：“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你明白的。随着债券的陆续到期，执政联盟必须把它们兑换成【克朗】。而【克朗】跟【债券】不同，债券是战时购买限定的生活必需品的凭证。而克朗……它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钱。钱，理应可以购买任何商品。所以，如果我们不能及时向市场上提供足够的物资——粮食、净水、药品、能源、工业机械——诸如此类……届时如果物价暴涨，五十万克朗买不到一块面包，会发生什么？”
叶芙蕾娜苦笑一下，耸耸肩：“还能发生什么，恐慌、暴乱、社会动荡之类的……”
“经历过战争的洗礼，所有人多少都有点心有余悸，只要市场开放，前期一定会有大批人抢购。”我说。
威尔斯严肃的点点头：“这只是最乐观的风险。要知道目前持有战争债券的主体，不是战士就是工人——正是汉莎军管局和灰钢公会联手，才有了现在的执政联盟，不是吗？”
“说的没错，莱昂哈德有应对这个问题的思路了吗？”我问。
“元首现在正专注于前线的战略。所以这差事目前由执政联盟里的经济小组负责……处理，我兼任了组长。组里的经济学家提供了详尽的报告，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
第一，让所有战争债券能平稳地兑换成货币——克朗。
第二，必须让克朗值钱，维持克朗作为货币的购买力。”
“我不是经济学家，大使。能不能打听一下具体你准备怎么做？”我问
“前期我将实施为期三个月左右的基本生活保障，为所有人免费提供食物和救济，并一笔勾销所有投降定居点的旧债，以免在恢复生产前发生社会动荡。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自古以来，稳定物价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必须在三个月内给克朗准备好足够价值的‘锚定物’。”
“锚？”叶芙蕾娜若有所思。
威尔斯点了点头：
“对，锚定物。如果克朗买不到东西，它就会贬值，连带着汉莎执政联盟的信誉一起扫地。要保证克朗可以买到所有人生活都离不开的刚需物资。我们能提供越多这样的物资，克朗的价值就越稳定。能源、药品、粮食、人力、医疗、住房、安全……这些都是战后的‘刚需品’‘硬通货’。我跟冈萨雷斯部长谈过许多次，他负责抓战后重建和日用品生成这块……想必这点杜戈尔你比我更清楚，罐头肥皂光伏板，可以支撑克朗的一部分价值。但靠这些维持，恐怕远远不够。为了稳住电价和医疗价格，所以我们必须在能源、药品和尖端医疗领域，寻求新避风港开拓者的协助。”
威尔斯身体微微向我俩前倾，摊开双手，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战略：“只要汉莎的克朗能买到粮食、买到电力、买到药品，还有工人和医生的支援。急需这些重建物资的恶土定居点就只能认可、接受、追逐我们的克朗。这样一来，发行克朗的汉莎-新避风港联盟，就等于掌握了这片土地的经济命脉，也就是说……只要拿下货币的主导权，雷德利那个混蛋用武力控制不了的恶土，我们可以用经济兵不血刃的整合。”
叶芙蕾娜沉默了片刻，问到：“大使先生，如果新避风港不愿意合作呢？如果他们有自己的打算？”
威尔斯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自信笑容。他轻轻摩挲着拐杖上汉莎的彗星徽记：
“叶芙蕾娜观察员，虽然时间紧迫，但你也要相信我们身后的力量。汉莎现在掌握着恶土上最强大的武力、最强大的工业能力、甚至还包括未来飞升的钥匙！战场上的节节胜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就连这趟列车上装载的、即将点亮原子核心的三十吨核原料，也是由我们汉莎提供的。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能把谈判搞砸……那只能说明，我不配坐在外交大使这个位置上。”
“我想你是对的，大使。不过开拓者一定会利用他们手里的医疗技术和能源设施，尽全力争取更高的战后地位。”我说。
威尔斯点了点头：“是的，所以接下来的谈判，恐怕会一场拉锯战。所以，叶芙蕾娜观察员，我注意到你递交了一份申请，希望我在接下来的谈判条件中增加一批高性能芯片，由斯卡蕾特女士亲笔批准……我是否有权知道关于此的更多消息，以便调整策略？”
“这需要作为先期条件，尽快实现。”
叶芙蕾娜只是眼神锐利的对威尔斯摇摇头，没有多说。
“……看来这机密跟飞升有关……也罢，既然我不该知道便不过问。不过，我还是希望这次我们也能团结一致，为了汉莎的利益而努力。毕竟我们的‘对手’似乎掌握许多独树一帜的科技，难保他们会在谈判中利用这些作为筹码，届时我就需要你们的能力了。尤其是列车上的原料，是我们的重要筹码，监督它使用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我们三人互相握手。我和叶芙蕾娜并不擅长外交或是政治。但我们都明白，这场看似盟友间的技术合作，背后是对这个世界未来秩序的主导权的较量。
“放心吧威尔斯大使，我带了【秘密武器】。”
不知道夏尔莎和雪莉爱菈在隔壁车厢这么一路颠簸，会不会觉得无聊。
呜——
列车穿过恶土的最后一段隧道，新避风港的全景如同画卷般在我们眼前展开。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触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