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丽莎，你不会……怕幽灵吧？”
夏尔莎看着躲在我背后，双手使劲抓着我肩膀，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牙齿打颤的梅丽莎。面无表情的问。
梅丽莎一言不发，只是疑神疑鬼的左顾右盼。
“别担心，梅丽莎，这是我们创造的一个虚拟世界，一切都在我们的设计中。”
“可、可是……既然一切都是程序……那……画室里的……人是怎么出现的？！”
梅丽莎依然敬小慎微，本能的躲在我身后，双腿发软，步伐缓慢。
作为一个对死亡和尸体都早已司空见惯的医生和护理员，梅丽莎对幽灵心怀这么大的恐惧，倒是匪夷所思。
看来，女孩喜欢童话和害怕鬼怪这两者，有一定的共通性……
疗养院一层的长廊尽头，被系统设定成常年照射着午后时分的和煦光线。窗外是不会落山太阳，透过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阳光洒落在地板上。
“我闻到……油彩的味道？”
梅丽莎说。
“我也闻到了。”
作为用模拟装置进入这里的我，我的嗅觉和触觉非常低微，但梅丽莎和夏尔莎可以敏锐的感知到这个虚拟世界的方方面面，与现实无异。
“是吗……难道真的有人？一定是某个忘记擦去的代码残留，或是系统出了BUG……”
我安慰着抖动越发严重的梅丽莎，不过心里又不太相信园丁和叶芙蕾娜的编程能力。
推开画室门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金黄色的阳光同样洒落在木质的地板上，窗外的微风轻轻扬起画室里纯白的窗帘。
在靠窗的高脚椅上，坐着我很“熟悉”，却从来没有未真正见过的少女。
机械圣女！
机械圣女身穿一套带有艺术气息的纯白色大衣，银白色的秀发软绵绵的从她头顶的小白冒后披肩垂下，轻风抚摸着屡屡银丝，少女的侧身看起来是如此真实……像战前漫画中某种旧时代贵族少女的肖像画的画框里走了出来……
她此刻坐在高脚椅上，膝上放着画板，手里握着一支画笔，像是聚精会神，又像是懵懂茫然的凝视着眼前未完成的画作。
令我心中发毛的是——
她完全是普通人类的姿态。皮肤下看不见任何金属接缝，脸颊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微微泛红，手背甚至隐约可见淡淡血管纹路。
她正全身心的一点一点为画布填充着色彩。像是把自己的全世界都塞进了那张画里。
“你好。”
就在我和梅丽莎原地愣神的时候，夏尔莎义无反顾的直接莽了上去，跟“幽灵”打了招呼。
“！”
梅丽莎本能的捂住嘴，身体紧贴着躲在我身后，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快的出奇。因为那绘画的少女转过身来，看到了我们。
那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水蓝色的眼瞳在光线下像海一样透亮。
茫然只在她的眼中停留了一瞬，随即被优雅的礼仪取代——她就像受过良好训练的贵族小姐，在任何场合都要先把表情整理好。
“……您们好。”
机械圣女开口说话。
那语调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顺从。带着一丝疑虑，但下意识保持着优雅：
“请问……您们是这所学院的学生和老师吗？”
听到她的话，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机械圣女的“幽灵”说的是一种很奇特的古汉莎语，不是日常会用来聊天的语言——至少不是现在的汉莎用来聊天的语言——每一个辅音都咬得干干净净，词尾收得很圆润。
我倒不是听不懂古汉莎语，只是现在的我要理解古文需要用一点力，理解机械圣女说的每句话总是要慢个半拍。
“我……”
梅丽莎几乎是无缝的衔接起了同样的语言，不过舌头有一点打结：
“我不是老师。我叫梅丽莎，是这里的……护士。”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现在在这座疗养院里协助照顾病人。”
机械圣女一愣，但明显松了口气。脸上渐渐浮出一丝温文尔雅的笑意：
“梅丽莎小姐，真高兴见到您。所以说……我得救了？等等……”
机械圣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握着画笔的手，仿佛在疑惑着什么。
“我……失去意识后昏迷了很久吗？你们…把我的手指治好，可我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
梅丽莎调低嗓音，怯生生的继续问：
“那么……我可以冒昧问一句，您是谁吗？”
“她是机械圣女，我在新避风港见过的就是她，绝对没错。”
夏尔莎抢先回答。
机械圣女眨了眨眼睛，疑惑的看向夏尔莎，像是被难住了片刻。
“我叫……凯朵莲。”
她顿了顿，咬字更慎重了一些：
“凯朵莲·冯·克洛希塔尔。抱歉，我不是……机械圣女。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那一刻，整个画室的空气都仿佛停了一下。
好了，世界上最有权力定义“机械圣女”的人，亲口说自己不知道机械圣女。
看起来虽然情况有些不对头，可眼前这位小姐身上贵族特有的优雅和理性，使她看起来就给我一种非常好交流的感觉。
“凯朵莲小姐，我是这里的管理者……之一。请问，您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我走上前，鼓起勇气，问。
“……说实话，不记得。我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出现在了……这附近。”
凯朵莲非常诚实的坦白。
我深吸一口气：
“那么，凯朵莲·冯·克洛希塔尔……女士。您出现在这里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叫我……凯朵莲就好。抱歉，请你们让我稍微想一想，现在我的记忆，似乎有一点混乱。”
她犹豫了一下，才用更低的音量说道：
“其实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撞了一下。
“凯朵莲，你不知道机械圣女是什么吗？她们说，你就是机械圣女。”
夏尔莎直白的说道。
“机械、圣女？”
凯朵莲把这个陌生的词用古语重复了一遍，本就疑惑面容显得更不解了。
“那是某种宗教称谓吗？或者您是指家族的某个纹饰？”
“不是，那就是你。”
夏尔莎不依不挠。
凯朵莲摇摇头，脸上的迷茫真真切切，看不出任何伪装：
“抱歉，小姐。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我的名字就是这样，同学有时候会叫我卡莲，小莲……之类的，但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别的特殊称号。”
“…………”
夏尔莎不说话了。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吧，不用在意。”
“她看起来真有礼貌，和梅丽莎一样一样的……”
说完，夏尔莎转向身边的我和小护士，给了她一个眼神。
“凯朵莲……小姐，接下来我为你介绍一下现在我们身处的地方是怎么一回事，请你认真听。”
我说。
梅丽莎深吸了一口气，接过我的话茬，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
“这里是宁静绿洲，一座……为需要疗养的人准备的学院。但真相可能会让你觉得很意外，不过我不会对你撒谎。其实，这里不是现实世界——”
凯朵莲看着我们，像是在衡量这句话的真伪。
片刻之后，她微微点头，给出一个几乎标准教科书式的淑女礼。
“我明白了，这里是死后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