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到此为止了。”
凯朵莲平静的陈述完她最后的记忆，明媚阳光下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哀伤。
我们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最后是叶芙蕾娜先开口。
“把这段记忆结合真实发生的现实。排除掉大部分的不可能，我做一个假设：凯朵莲，你在死后……或者说失去意识后，可能跟我一样被植入了意识芯片。”
她的话令我们都睁大了眼睛，但转念一想，她的现身说法合情合理。
“……意识芯片……说起来，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如果梅丽莎小姐的话是正确的，那么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了——我似乎听爷爷跟访客谈过，有关……意识转移的话题。”
凯朵莲说。
“那么，叶芙蕾娜说的就是最合理的推测。“
我点点头。
“凯朵莲，在你失去意识后，有人为你安装了意识芯片，并把你的身体进行了机械化改造，但你作为人类的意识，还停留在十六岁的生日……”
“这种事情，有可能做到吗？”凯朵莲疑惑。
“可以，并且已经证实了。你眼前的我们，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经历。”
作为被意识芯片从鬼门关拉回过一次的叶芙蕾娜，她非常有资格作出这种保证。
“有一件事情可能性极高。邮差交给我们的那枚银色芯片跟凯朵莲的记忆有关……那枚芯片设计巧夺天工，但制程古老，我和魅音一直没有办法读取。如果它里面封存的就是凯朵莲属于【机械圣女】的那部分记忆和人格呢？”
叶芙蕾娜的大胆假设让房间陷入了一片寂静。机械圣女……那个所有技术的源头，那个被无数人崇拜或觊觎的存在，其核心秘密可能就静静地躺在我交给魅音保管的那个小盒子里。
我深吸一口气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设想：
“那么我们能不能，将这枚银色芯片，与现在现实世界里的凯朵莲融合？这样一来……也许这里的凯朵莲，就会想起失去的记忆。”
凯朵莲皱起眉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因为我的计划担惊受怕，而叶芙蕾娜的脸色一下变的凝重起来：
“亲爱的，你想过这么做的风险吗？克里格教授不惜引导战争，进行无数惨无人道的活体实验，也要推进所谓的‘凤凰计划’追求肉体和意识芯片的完美融合。望月朔那时候说的成功率……我只是侥幸通过了那1%的考验。可想而知，在三百年前，这项科技的成功率又几何呢？”
突然，我脑子里灵光一现。
“等等！克里格教授，他为什么对意识融合的实验如此执着？”
叶芙蕾娜顿了顿，屏住了呼吸，顺着我的思路，她自然的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猜想：
“或许……他最初的、最根本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人类飞升’！他想要的，从一开始，就是找到绝对安全的方法唤醒凯朵莲！他所有的研究，所有的疯狂，可能都只是为了修复他逆向工程的对象——也就是机械圣女，开拓者们心中引领机械飞升的【神】。”
这个想法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们之前许多的困惑。
克里格偏执的对意识融合技术的极端追求，如果放在“拯救一个特定的人”这个目标下，似乎又多了一丝扭曲的逻辑。
他不是想拯救人类，或者说，他是想通过唤醒“机械圣女”，再从她的身上，找到所谓“提升”人类的秘密。
“教授……真是可以把一切都作为燃料呢。”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无法想象我经历了什么，最后变成了那样可怕的样子，我感到……非常抱歉。】
园丁的感受，从疗养院画室里的“广播”，一点都不显得突兀的传来。
“总之，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完全安全的意识融合手段。就这样把银色芯片植入凯朵莲小姐的身体里风险太大了……很可能直接杀死她。甚至，她现在支离破碎的身体，能不能承受的了修改都是个问题。”
“支离破碎……吗。”
叶芙蕾娜不经意的一个形容词，似乎深深的刺入了凯朵莲的胸膛。
“抱歉……”
确实风险太大了。
我们谁也不愿面临彻底失去凯朵莲意识的风险，那不仅意味着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知道真相，更意味着我们亲手扼杀了一个刚刚才复苏的灵魂。
“但是，有一个替代方案……一个风险更可控的方案。”
叶芙蕾娜看向我，眼神里有一种决绝的光芒在闪烁。
“什么方案？”
“由我……来‘代替’凯朵莲，访问那枚银色芯片。”叶芙蕾娜说。
“什么？！”我和梅丽莎几乎同时喊出声。
“你疯了，偷腥猫！你忘了你自己是怎么……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吗？哪怕有一点差错，你都彻底灰飞烟灭了！再去接触那种东西，万一……”
虚拟世界之外，雪莉爱菈的声音从刚才园丁发声的广播里传来，看来雪莉和魅音现在也在主控室，旁观着我们的交流。
叶芙蕾娜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
“正因为我是‘凤凰计划’那百分之一的成功融合体，我才是唯一能解析意识芯片里信息的人。我的意识芯片和大脑融合在一起，成功经过了克里格的‘凤凰协议’的最终阶段考验。而且我只是访问而不是融合。这就像……用【只读】的权限阅读一份文档，我可以尝试把属于凯朵莲的记忆梳理、重构，然后再安全的告诉她。”
叶芙蕾娜对意识芯片的理解比我们所有人都深刻，这个计划听起来还是十分冒险，但至少理论上可控。相比直接对凯朵莲破碎的身体动手，确实多了几分可行性。
“凯朵莲……”
“我拒绝！”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不要。”
“为什么？这可能是找回你过去的关键，是你成为‘机械圣女’的真相……”
叶芙蕾娜不解的问。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拒绝！”
凯朵莲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你们说的【机械圣女】，所有技术的源头，被无数人崇拜的对象跟我……有什么关系？！对我来说，这是完全陌生的三百多年后的事情！我、我叫凯朵莲，我、我只是一个……一个可悲的、眼睁睁看着一切在眼前毁灭的……”
“凯朵莲！你不要激动，没有人会强迫你。”
梅丽莎立刻察觉出了气氛不对，柔和的拉起凯朵莲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凯朵莲的眼中泛起了泪光，但她倔强的没有让泪水流出来。
“我只是一个罪人。出生在所谓的贵族家族，其实我们只是享受着其他人用生命堆砌出来的奢华。我……什么用都没有，白白度过了十几年的人身，没有改变任何事，就这样死了……然后……在这里醒来。现在突然说我拯救了世界，被许多人奉为神明。要让我回想起那些……不存在的记忆……我……我……”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在宁静绿洲里，这只属于少女的白皙纤细。她看着我和叶芙蕾娜，眼神里充满了恳求，甚至是绝望：
“……这一切对我来说太荒谬了！太可笑了！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让任何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拯救？来唤醒那个我根本不想成为的【机械圣女】？让我作为一个罪人凯朵莲，作为一个女孩，安安静静地‘死’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不好吗？”
凯朵莲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泪珠，她在梅丽莎的搀扶下重新坐到那幅未完成的画前，低垂着面容，伤心的抹起眼泪。
画室里一片死寂。我们都没想到，在凯朵莲优雅柔弱的外表下藏着如此沉重的负罪感。
现在的她宁愿彻底消失，也不愿以“机械圣女”的身份重生。
叶芙蕾娜张了张嘴，想继续用技术或者逻辑说服她，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在面对一位少女如此深刻的创伤时，理性和分析显得很苍白无力。
“喂喂喂！你们几个围在这里愁眉苦脸的，是在开追悼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