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人的选择并非出于本心。
被一圈目光紧紧锁住，元司心里一百个不情愿靠近，可藤田美咲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种仿佛洞悉一切的神态，哪怕再坦荡的人也难免有些发怵。
不愧是将会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
元司硬着头皮坐到藤田身旁，隔着一个空位，板着脸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学姐有什么吩咐？”
藤田美咲斜了他一眼，眼底笑意一闪而过，没多加刁难。
手指点了点掌下的封面，她开口问道：“这本书你应该知道吧。”
没有问他看没看过，询问的语气随意自然，是陈述的状态，没有给他辩驳的空间。
元司一怔，缓缓点头。
“之前今村说网上有些抄袭的传言。”藤田的语气难得正经起来，眉眼间透出一丝严肃，“凛最近又老是见不到人，你们在忙什么？”
元司喉结轻微地动了动，却没有立刻回答。
“你不会想说你不清楚吧？”藤田追问，声音里带上几分不满。
“我确实不太清楚。”元司低声答道。
至少绯村学姐的生活，他是一点都不清楚，两人私下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
至于藤田副会长手底下那本书，抄袭的事情，他已在各大论坛翻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可疑线索，甚至一度动了请私家侦探的念头。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风声鹤唳得有些可笑。
藤田有些不满道：“你就是这么负责的？”
“咦？绯村学姐都给你说了？”
“什么？！”藤田神色一变，严肃瞬间转为好奇，“你们真的！——”
糟了，中计了！
元司急忙摆手，“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刚没听清学姐说什么！”副会长也太可怕了，钓鱼于无形之中，防不胜防。
藤田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一手撑在两人间的空座上，身子微微前倾，“元司！”
“元司！”
两个完全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空气安静了一瞬。
北原站了起来。
他靠在讲桌边一直没说话，此刻突然站起来，目光盯着元司。
“元司，你出来一下，可以吗？”
完蛋啦，元司在心底叹了口气。
藤田立刻拦住他，“你要干嘛？”她护短的姿态让北原的神色更显僵硬。
“没事的学姐。”元司轻轻推开她的阻拦。
两个人这么互相纠结下去，只会创造出所有人都痛苦的结局。
主要是他是那个无妄之灾。
见藤田不悦地盯着自己，他顺势找了个借口，“之前我向会长请教过学业问题，对吧，会长？”
北原一愣，随即僵硬地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外。
……
走廊十分安静，只有远处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回响。
初夏的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吹动尽头的海报沙沙作响，也撩起北原额前的碎发。
他靠着窗台，肩膀微弓，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棵随风轻晃的行道树上，像是出了神。
会长很有忧郁帅哥的气质呢。
“美咲跟你说什么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像在自问。
元司站在几步之外，略一迟疑。
“……会长为什么不直接问藤田学姐？”他轻声问道。
这话看似回避，却直指问题的核心。
北原偏头瞥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我不太擅长问这种事……”
“她最近和你说话的次数比我还多，我气势也明白这件事跟你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没能控制好情绪，抱歉。”北原诚恳地说道。
“副会长只是担心绯村学姐而已。”元司摊手。
“我大概猜得到她是这样的心思。”北原叹了口气，笑意苦涩，“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总想着去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然会有种被孤立开的感觉。”
显然，他指的不是藤田对绯村的关心这种事。
走廊陷入短暂的沉默。
北原的目光再次飘向窗外。
“我和藤田从高中就认识，她虽然模样不算出众但成绩好，只不过脾气很冷，同班女生都玩不到一块，没什么朋友，只有我跟她从小待到大，我就想着，要是能一直陪她到大学也不错。”
说道模样不算出众时，元司下意识扭回头。
还好，副会长不在。
“我们一起考来东京，一起进文学部，怎么看都像是顺理成章的路。”
“可现实告诉我，‘顺理成章’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元司没接话，只是静静听着，像一堵不予置评的墙。
北原两人的过往也不需要他评判什么。
“你不觉得感情突然转变，很容易后悔吗？”北原忽然问道。
元司低头看了看自己鞋尖落下的影子，说道：“后悔总是比任何情绪来得都快。”
“但后悔也最没用。”
北原看向他，眼神微微一震，却又迅速地恢复了平静。
“不愧是写出热门作品的新秀作家。”
元司转头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那不是一个需要回应的问题。
“以前看的故事里，总觉得作者们把爱情写得太沉重。”北原苦涩地笑了笑，“现在感觉是我太迟钝。”
“如果真的在一起了，会不会失去现在的关系？我不清楚走出这一步会遇到什么，一想到这就会陷入困惑，驻足不前。”
“这应该叫懦弱吧。”
北原点点头，没有否认。
“她对我一直很好，但她从来没表现过什么。我不觉得她不喜欢我，她比我更清楚，如果说出口一切都会变样。”
“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万一，如果有那个万一。”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万一我发现我没有那么爱她，或者到那时候才发现，朋友的关系能相处更久。”
“这样懦弱的我肯定会后悔的。”
真是青春的烦恼，但问题是这种问题他又能给出什么建议？
元司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
他又没有恋爱的经验。
本应青春的高中生活，在他发觉的时候就已经悄然溜走，身陷债务危机，生活危机，除了自己这个人再无一物，连最贵重的私人物品也只有几本旧书——这样的他怎么会有闲心去考虑这种事情。
顺着会长的目光，元司抬起头看着窗外那棵微微晃动的树。
这样的气氛下，感觉得说那种令人觉得肉麻的话，才符合气氛。
“人与人的关系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友情或许能够持续时间更长，会长你这么想也不算错。”
“所以你只要能够接受别人追求藤田学姐就行，我是这么想的。”
北原低下头，“那我肯定会后悔的。”
听到这话，元司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知道自己会后悔还犹豫什么。
“有一次在图书馆，我看到一本旧小说。”元司想了想换个说法，“主角暗恋一个女孩，总想着机会还多，就一直没说出口。”
“后来那女孩去世，他在痛苦中沉沦了很久。”
“会长你在担心热情冷却，可更多时候，都是在失去之后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在意，犹豫就会败北。”
北原微微一怔，目光不动地看着他。
“会长，你这一生，说不定只会遇上一次这样的人，你真的宁愿犹豫，也不愿意尝试吗。”
北原低着头，没再出声。
风从走廊穿过，似在回想曾经，那些积淀在过往中的回忆。
直到风停下。
远处的钟声被拉得悠长，是谁在轻轻叹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