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德先生，对于帝王家的公主来说，我的年龄已经不少了，已经是手上沾满了罪恶的鲜血的年纪了。”
听到我明显有些看不起轻视她的回答，古蕾菲亚面露不愠，语气也变得稍微有些威胁起来。
“我不是说你的年龄小，是我认为你的社会阅历还不够，就算我把自己的看法告知你，你也不一定能理解，那样反而会害了你，影响你的成长。”
“这是从我祖母开始……我的母妃、姐姐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如此都还不能让您正视吗？”
“唉，不是这个方面的意思啦。”
不过说到底，这个世界似乎真的有培养这种平等思想的土壤。
我向后斜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刻意采取了一个相当放松的姿态。意思就是告诉古蕾菲亚，我们都应该放松点，就当是一次普通的闲谈，而不是所谓的咨询。
“欸~沃德先生，你就说说嘛~”
古蕾菲亚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也双手撑在茶几上，托着下巴，一副符合她年龄小女生的样子。只不过由于她那嗓音天生带着点魅惑，惹得我心里有些痒痒的。
“古蕾菲亚公主，既然您说这是从您祖母辈就开始思考的问题，那么您认为，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为此您们又采取了什么样的尝试？”
“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思想？”
“嚯？”
古蕾菲亚直视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的母妃从很早以前开始就致力于教育事业，不但让帝国的皇帝下令女子也可以进士官学院学习，还效仿王国魔法学院的课程设置，开设了不少专科学校，鼓励平民子女就读以学得一技之长。”
“嗯，很先进的思想，无论什么时代，提倡与鼓励教育都是社会进步的基石。”
“可是，沃德先生，效果并不理想啊。”
古蕾菲亚苦笑道。
“专科学校受到了来自上下阶层的共同抵制，工匠们认为那是抢了自己的饭碗，贵族们则认为进入那种学校就读有辱自己的身份。只有商业学校比较受到支持，商人们乐意见到能够熟练掌握书写与算术的人才。只是就读这些专科学校需要缴纳一定的费用，就算地方上会提供一些补贴，大部分平民还是认为不如直接去给商会当一名学徒比较实在。”
“这一点在王国，不如说在目前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样的。普及教育所需的成本实际上非常之大，在国家或者统领地方的贵族没有没有办法提供支持的情况下，让子女上学只能是贵族或者和富裕中产阶层才能做到的事情。”
“这些事情我也理解，可是沃德先生，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何读了书，他们的思想依旧没有改变呢？”
“嗯？您指得是什么？”
“以最为成功的商人学校和士官学校为例，从商人学校毕业的女学生大多数并不会走上从商的道路，而是致力于嫁入贵族家或者商人家庭，成为一位掌管家事的女主人。而从士官学校毕业的女军人，成绩优异者不少，也在实战中屡建战功，但她们最高的职位往往只做到了的部队长官的副手，要么就是被安排去了后勤或者一些特别部队，很难再一进步。”
“所以，古蕾菲亚公主的意思是，即使经过了教育，她们并没有更加独立自主，而是继续选择了依附于他人，对吧？”
“沃德先生总结得真好，就是如此。”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古蕾菲亚公主，您认为，人的正确思想从何而来？”
“呃？”
“没关系，我就直接说了，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实践中来。”
看到古蕾菲亚迷茫的眼神，我稍加思索，选了一个还算好的例子。
“古蕾菲亚公主，您来到王国也有一段时间了，你是如何看待王国平民阶层之间，和平民与贵族之间的交往态度的？”
“唔……我接触最多的王国平民阶层是冒险者，他们是一群崇尚自由的人，对待谁都是一视同仁。而说到王国的贵族，虽然傲慢恣意者也有不少，但是我遇到的大部分人对待商人和平民都比较随和，而平民们遇到贵族虽然能够看到因阶级不同而产生的敬畏之情，但大多数平民还是能够正常和贵族沟通的。这在帝国可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现象，让我……有些羡慕。”
“那么，您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什么？”
古蕾菲亚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只是您没有往危险的方面去想而已。答案是，力量。”
“力量？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么，古蕾菲亚公主，您认为让不同种族、不同阶级之间力量差距不大的原因是什么？”
“是魔法。”
这次古蕾菲亚没有怎么思考就得到了正确的答案。
“没错，就是魔法，或者说魔力更恰当一点。男性与女性在或许在肉体爆发力上有着先天的差距，但是用魔力强化身体就能进行弥补；富裕的人在战斗中或许在武器与装备上有碾压般的优势，但是贫乏魔法师的一发火球术依旧能给他们带来重创。这就是为什么在王国这个武德充沛的国家里，贵族不敢过度压榨平民，平民有底气敢和贵族叫板的原因。”
“因为平民被惹急了，是真的可以把贵族揍一顿的。”
“没错，在这种氛围下，人们久而久之地就不会认为贵族乃至王族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们的敬意仅来自于贵族阶层作为统治者为了守护大家生活的地方所做的工作，而不是那种地位上的天然差距。这就是思想来自于实践的一个粗浅解释。”
“可是……要营造这样的氛围需要平民阶级之中存在大量能够运用魔力的人。帝国由于数百年来对魔力灵脉的开发运用，空气中魔力较为稀薄，先天的魔法师并不常见，如何才能让帝国的人民……呃，觉醒？呢？”
我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古蕾菲亚不要想太多。
“没有必要强行把王国和帝国的情况进行对比，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我看来，帝国魔导科技发达，像魔导枪械这种可以轻易拉平人与人战斗力差距的玩意儿，可比什么要靠着努力和天赋修炼的魔法好用多了。”
“可是，帝国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对立比王国严重多了，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
“唔！沃德先生你明明就知道！坏心眼！”
古蕾菲亚鼓起了脸蛋，怪可爱的。
是啊，我当然知道为什么，但说出来对古蕾菲亚这个尚未成年的帝国公主来说并没有什么益处。
所以我决定稍微转移一下话题。
“古蕾菲亚公主，你知道为什么这片大陆上人族的战争，大多集中爆发在夏末和冬初吗？”
“因为……要避开春天的播种期和秋天的收获期，避免因为战争征召农夫和士兵，而使得田地间缺乏播种和收获的劳动力，从而影响当年的粮食生产？”
古蕾菲亚歪着头，边思考边回答道。从这个她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结合之前她的谈吐，就可以看出她并不是什么生长在宫廷之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而是一位懂得人间疾苦的少女。所以我也不介意再跟她多谈论一些。
“那么，古蕾菲亚公主，你知道为什么平民愿意放下在田间耕地的锄头，选择当兵呢？”
“因为平民有服从统治当地贵族征召的义务——沃德先生想说的肯定不是这个。王国的情况我确实不懂，但是就帝国方面来说，平民参军是为了获取军功，从而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呵呵，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么，没错，普通人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和朴素。只不过对大部分青壮来说，他们当兵主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获得那些微末的报酬，而是因为军队管饭，他们去当兵，家里就可以少一张嘴吃饭，负担就能减轻不少。说到底，这背后其实就是一个非常无奈，却也非常现实的原因。”
“是，是什么？”
“就是他们没得选。你想想，假如一个成年男性耕种的田地可以喂饱他一家人甚至还有盈余，这位青壮劳动力会选择去当兵吗？或者说，他们是不是有了其他的选择，比如农闲期间去城里做工，去从事简单的商业经营，甚至是送家里的孩子——富余的劳动力去读书呢？”
也不知道古蕾菲亚有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不过就算听不明白，我估计也就只会和她讲这一次而已。
“原来，如此？所以这就是沃德先生成为【种田的贤者】的理由？”
“别拿那别人乱起的带着贬义的名号叫我……而且我说的不是这一点，我想表达的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我没听懂。”
“没听懂也没事，我再继续拿一个普通农民举例子。在农民家庭里，男人是最主要的劳动力，全家的收入来源都仰赖男人在田间的劳动，而女人主要负责操持家务。在空闲时，勤劳的女性或许会选择做些副业，比如采集野生药材、制作编织物等用以补贴家用，但仅能算是聊胜于无。在此情况下，女性自然只能依附男性而存在。到这里，您可以理解吗？”
“嗯，可以的，沃德先生请继续。”
“如果此时有一种工具，我是假设，这种工具可以大大提升女性织布的效率，使得女性从事编织业的收入赶上甚至超过了男性在田间耕作的收成，您认为会发生什么呢？”
“那么，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一定会有所提升——原来是这样吗？”
“没错，看来您想明白了。”
看到古蕾菲亚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在内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我实在不想再深入总结了。
“沃德先生，这些道理您和妮娜说过吗？”
“妮娜？我认为这对她来说，不，就像我之前说的，这对你们这个年纪来说都太早了。”
“那我以后……可以继续向您请教这些问题吗？”
“不可以。我并不擅长这方面，如果你需要深入研究，还是去找那些社会科学方面老学究或者哲学家，让他们烦恼去吧。”
古蕾菲亚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菲亚。”
“啥？”
“菲亚，沃德先生，以后请叫我菲亚。”
古蕾菲亚脸色微红地抬起头看着我。
这算啥？我这是用一套自己都觉得千疮百孔的历史唯物主义把一个帝国公主给攻略了？这不对吧。
“菲亚公主，我——”
“菲亚。”
“好吧，菲亚小姐，我还是希望你忘记此前我说的东西，那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也是一个仰赖时代的发展、科技的进步的长期发展的过程，并不是现在的你——现在的人们可以实现的。”
“但是，我们总要为未来的人们埋下一个实现愿望的种子，不是吗？”
古蕾菲亚向我露出真心的笑容。
“就像是您……这些年一直默默做的那些事情一样，不是吗？”
哎，毕竟我好歹也算是一个穿越者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