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沃德先生……”
妮娜在轻声说出这句话后便晕了过去,想必是因为积累的压力在宣判无罪的那一刻得到释放,让她一瞬间疲惫地失去了意识。
我轻轻地抱住妮娜,发动【鉴识眼】,却发现妮娜的身体情况比我想象中要糟糕地多。
就在我想带妮娜走的时候,才发现她身上还戴着手铐脚镣。
“接着。”
克里姆特向我扔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接住一看,竟然是一串钥匙。
“你赢了——干得漂亮。”
“谢谢?”
克里姆特没有再答复我,而是悄悄地挥了挥手,就转身去找在那边追着古雷提斯喀主教喋喋不休的里查兹了。
我抱着妮娜出了大礼堂,艾修、洛可可、安小姐和哈特大叔他们就围了过来。
“沃德——”
“嘘,我们去人少一点的地方。”
看到我很严肃的样子,哈特领着我们去了隔着礼堂一条街的巷子里。
“沃德,妮娜她怎么样了?”
“非常糟糕。饥饿、疲惫、营养不良,身上各处都有淤青,可能还受到精神类药物影响。”
“呿,这些该死的家伙。”
安小姐呿了一口,在场的其他人脸色也不是太好。
“洛可可,可以拜托你吗?”
“喔~交给我吧~”
“我们先回冒险者公会吧!”
我把妮娜托付给洛可可,安小姐替她背起妮娜往冒险者公会跑去,哈特大叔和我们交流过眼神后,也一并跟了过去。
现场就剩下了我和艾修。
“艾修,我们单独谈谈吧?”
“正有此意,就去你落脚的旅店,可以吗?”
“嗯,走吧。”
回到山猫亭,我先回房间取东西,下楼到餐厅的时候,艾修已经点好了蜂蜜酒和两道下酒菜。此时还没有到晚上饭点,餐厅里除了艾修和我没有其他客人,上菜的里根大叔看到我们的样子,也很识趣地回到吧台后面。
“沃德,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真的很厉害,我必须敬你一杯。”
我和艾修轻轻碰了碰杯,把杯中的蜂蜜酒一饮而尽。
入口偏酸,带有一丝甘甜,接下来就是一股涩口的余韵。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啊……”
“嗯,沃德,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还没有想好……”
这段时间里我除了为给妮娜辩护做准备,也在进一步思考到底是谁想把这事情做得那么绝。
重新整理一下思路吧。
这次事件明面上的起源是鲁宾大叔的遇害。结合他的身份和工作,我认为大抵就是利益相关人之间的仇杀。虽然这么说对妮娜很抱歉,但鲁宾大叔的死在这整个事件中真的无关紧要。
这个事件中最让人疑惑的是那些人为什么一定要把妮娜这送到神前审判上面去,如果只是为了封口,那找个什么夜黑风高之夜把妮娜做掉,或者让妮娜在监狱里身中十几刀自杀也是很简单的事情。所以我推测那些人的目的是想通过让妮娜坐实杀人凶手的身份,让她说的话不再可信。至于为什么要这么折腾,我本来是没有头绪的。但是妮娜家里被人纵火一事让我有了新的想法。
最关键的是时间,纵火一事发生在妮娜被卫兵队逮捕,受到审讯的一日之后。如果纵火的目的是为了毁灭现场,那在逮捕妮娜之后就可以进行了。所以我认为他们一开始是想从妮娜那里得到什么,在发现得不到,或者在我第二天快速介入之后,他们没有办法只能直接一把火毁灭一切。那么,妮娜是做了什么才会被这些人关注,妮娜手里又有什么是这些人哪怕是通过搜家和审问都没有办法得到的东西呢——嘶,回顾妮娜这段时间的行为,好像只有我委托她去城里各个地区写生这件事了。她的画册几天前还正好给了我。
所以说,恐怕是妮娜在城里写生的时候,正好目击到什么事情,或者说被认为目击到什么事情。同样按照之前的逻辑,本来这种事直接干掉妮娜就好了,但凑巧就是妮娜的伯伯鲁宾大叔正好是 “罗夏帮”的成员,那些人恐怕是在调查到这层关系后,才策划了整个事件。
哎,想到这里,我的内心隐隐有些罪恶感。
“搞不好,是我间接害了妮娜啊……”
“沃德,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艾修默默地把我的酒杯满上。
“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那些有害人之心的家伙的错。之前我是因为神前审判这种官面上的事情没有办法出手帮助,但如果是那些人想采取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我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我看着手里的酒杯,满溢的蜂蜜酒焕发着琥珀色的光芒。
“妮娜暂时就拜托你照顾了……我可以相信你吗?”
“妮娜这段时间就安排在冒险者公会里住下,我向你保证,这段时间我会保障她的安全。”
我再次把蜂蜜酒一饮而尽。
艾修表示自己还有工作要做,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席而去。现场只留下我和默默在吧台后头擦拭杯子的里根大叔。
“唉……里根大叔,艾修是不是没给钱?”
“啊?这?没事我之后会去找冒险者公会结算的。小子你还好吗?”
“我没事。对了,大叔,方便问你一个问题吗?”
“怎么了?突然间这么严肃?”
“大叔你是土生土长的罗门提斯人吧?你对这座城里的黑帮,是什么看法呢?”
“看法啊……”里根大叔双手抱胸,很认真的思考起来,“对于我们做生意的人的来说,他们就是些会定期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偶尔还会一群人为了地盘打来打去,让人很伤脑筋。不过目前这些家伙平时还是挺守规矩的,来店里喝酒也会好好地付钱。”
“这些黑帮会做的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哦?”
“嗯,我知道。他们中也有人会抢劫偷窃,甚至有些家伙是和贵族勾结,做出杀人放火之类的事情的恶徒呐。”
“那……你有希望过这些家伙全都消失吗?”
“唔……”里根大叔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姑且想象了一下,抱歉,我果然还是觉得那是不行的。”
“为什么?”
“因为啊,黑帮之所以能够存在,多半是背后有人在撑腰吧。即便是统治咱们这片区的黑帮消失了,很快也会有另一批人接管,而且谁也说不好下一批人会不会比现在这批家伙还要恶劣。再说了,虽然如果那些家伙真做过头了,领主和卫兵也不会放过他们吧?”
“就是说……微妙的善恶平衡么?”
“我是不懂这么深奥的词汇啦,对咱们普通老百姓来说,安稳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抱歉啦,我只能做出这种回答。”
“不,谢谢你,你的想法无可厚非,我也非常同意。”
面对邪恶之事,人们往往会选择旁观,只要不影响到自身的切身利益,大多数人就会选择逆来顺受,这是一种无知与冷漠吗?并不尽然。神前审判时,那些观众席上的普罗大众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即便是普通民众,也会关注周遭,会对受害之人发出同情,当有英雄挺身而出时,也会为此欢呼。他们心中也会有着一杆秤砣,懂得明辨是非善恶,更懂得衡量利弊。如果容忍些许的邪恶就能保障生活的安稳,谁又不会去这么做呢?这就是黑帮这类违法之徒能在罗门提斯城生根发芽的根本原因。
但是,恶终究是恶,如果把街头混混那种级别的黑帮分子称之为小恶,那黑帮一旦和贵族勾结,那就是十足的大恶了。他们会变得更加狡猾且不受拘束,像神前审判这种本意是好的,带有宗教性质的司法资源都能被用于陷害他人,很难想象罗门提斯城这脆弱的安宁会长久持续下去。
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掺和到这件事里面来啊,但这件事因为我而起,我必须要对妮娜负责。
我翻起妮娜留下来的画册,视线停留在了最新的一幅素描画上——那是一处规划整齐的仓库区,一排排齐整的仓库和四周错落有致的住房形成了鲜明对比,颇为壮观。而在仓库的一角,有一些简约的线条,看起来就像是有一对夫妻正在抱着孩子,其乐融融地在散步——但换成检视犯罪的视角,便是两个人绑架了一个小孩子,企图逃进一幢建筑物里。
大叔我啊,这次可真有点生气了。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合上画册,往卫兵队驻所方向而去。
虽然我只是一个随性之人,来到罗门提斯城只是为了观光旅行,但并不代表我会对有违自己本心之事视而不见。
毕竟,虽然不愿承认,我也是背负【贤者】之名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