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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岩薯的试作田，位于庄园北部。
那里积雪不厚，湿润的空气，总使冻土表层覆着暗青色苔藓。
像是大地褪下的陈旧兽皮，土层的表面，在冬末的阳光下，仍泛着铁石般的冷光。
试作田被粗木桩围起，木栅栏上，挂着风干的枯草与雪狼髀骨。
这好似是农民之间流传下来的古老仪式，据说能驱赶雪兔，防止它们破坏田地，能从中察觉到‘多神教’信仰的影子。
看来，与自己所预想的一样，寒烬领曾经有‘双轨信仰’存在，直到现在，还有人遵循着此种传统，在私下里祭祀着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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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啦！咔啦！”
十二道浅沟，呈十字形排布，农民用铁刃包角的木犁，勉强划破结冻的表土。
翻出的土块里，甚至还嵌着未化的冰碴，在初晨的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恍若诸神遗落的碎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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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嘎嗒...”
迈着优雅的步子前行。
跟在阿娜希塔身后的人，除了阿尔伯特以外，又多了一个理查德。
阿尔伯特似乎对理查德的身份并不好奇，也没有对阿娜希塔头顶出现的光环作出询问，他选择无条件信任阿娜希塔。
“......”
只不过，阿尔伯特的目光，一直放在理查德的铠甲之上，视线牢牢锁定着正中的红色十字，似乎在心中思索着些什么。
但是，他也没有多问，只是沉默的看了半晌后，便将视线移开，不再去探究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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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晨祷的钟声，从三里外的石制塔楼传来。
虽然领地里已不存在教堂，但这个习惯被领民们完好的延续了下来。
种植灰岩薯的田地，还要向北一些。
此地的土质，尚且没有那么坚硬，周围的雪兔也较少，灰岩薯能够很好的在此存活，不必如野生灰岩薯一样，被雪兔们吓得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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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们醒的很早。
“咔啦。”
一名农妇正跪在田边，用一根干裂的木棍，测试冻土的开裂程度。她脚边摆着陶罐，里面是混着兔血的灰岩薯种子。
据阿娜希塔的了解，这是她们从不知名的地方学来的‘暖种法’。
木架搭成的简易温棚，用野兽膀胱膜蒙顶。
“呼～”
框架上缠着晒干的岩薯藤，而棚内土坑中，埋着发酵的马粪，蒸腾的热气在膀胱膜上凝结成水珠，顺着叶脉滴落在几株颤巍巍的绿苗上。
这是尚未完熟的灰岩薯，此刻，薯藤正用淡青色的卷须触碰结着薄冰的棚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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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变了。
“咔哒、咔哒、咔！”
脚下每踏出一步，仿佛冻土深处便会传来冰裂般脆响，像大地在咀嚼碎骨。
“咔咔——”
放牛人牵着瘦骨嶙峋的母牛经过栅栏，牛蹄踩在冻硬的田垄上，惊起几只渡鸦。
“咔——”
渡鸦拍打着翅膀，混着远处冰川融水的淙淙声，在逐渐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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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愿您的、您的权杖永握丰收，领主大人。”
放牛人见到了阿娜希塔，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向阿娜希塔打起了招呼。
只见他低着头，视线飘忽，双手交叠在身前，看上去非常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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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天光像块磨钝的铅板，低低压在试作田结着冰壳的土地上。
放牛人向阿娜希塔问好的声音一出，正在用铁镐撬动硬土块的四个农民，仿佛被冰锥刺中般僵住。
最右侧的壮硕农夫，手中的镐头‘当啷’一声，砸在冻得发青的田地上，迸溅的冰碴子蹦进他裹着麻布的脚趾。
但，他却不敢低头查看，只是慌忙用袖口擦拭沾着布满鼻涕的上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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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
“愿您的呼吸融化冻土，阁下。”
梳着树皮发簪的农妇，率先来到阿娜希塔身前，单膝跪地，膝盖砸在结着冰棱的垄沟里发出闷响。
她身上的狼毛围裙，打着三层补丁，却仍努力将裙摆扯出笔直的褶皱。
农妇那浑浊的眼睛，正盯着阿娜希塔墨绿长裙下露出的足踝处，那沾满泥泞的皮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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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您、呼、您的影子永远笼罩丰收，领主大人。”
壮硕的农夫随后屈膝，他粗糙的指节，几乎要触到沾着泥土的裤脚。
农夫眼角的皱纹深如犁沟，却始终垂着目光，只敢用余光瞥见阿娜希塔的裙摆拂过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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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安，领主大人...”
年纪尚小的少年，还没学会控制发抖的手指。
他攥着阿尔伯特交给他的羊皮纸记录单，指腹在纸角捏出细密的汗渍，喉咙里像是卡着岩薯腾，半天了，才堪堪挤出半句话。
“愿您...您的一切都好，领主大人。”
最后一人也围了过来，毕恭毕敬的对阿娜希塔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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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旺盛生长的灰岩薯，阿娜希塔点了点头，对他们的工作成果表示了肯定。
灰岩薯的收成一直很不错，利用魔晶石粉末加速其成长的方法特别好用。
除了定时贩卖给阿梅利亚商团一部分，让阿尔伯特拿去作为领地周转的资金以外，库存里余量尚且充足，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们的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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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土犁的铁齿换过了没有？这里的土质很硬，还有没有遇到别的困难？”
视线停留在地面的薯叶上，阿娜希塔一边进行着思索，一边用手轻抚下颚，对几人做出了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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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后，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阿娜希塔居然会主动向他们询问。
“......”
壮硕的农夫小心翼翼的抬头，趁机偷瞄阿娜希塔身上那老旧的棕色披风。
“感、感谢您的怜悯，阁下！我们尚能用旧犁勉强耕作！若能...若能赐下几捆麻绳加固篱笆，我们定能护好试验的薯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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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这是什么话？”
闻言后，阿娜希塔眉头却皱了起来。
“——！”
“呃、呃！非、非常抱歉！是、是我们太过贪婪了，不该...不该有这...”
听到阿娜希塔的语气有变，农夫急忙惶恐的低下头去，请求她的宽恕。
可还未等他说完，阿娜希塔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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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旧犁工作，使出十分的力气，却只有五分甚至三分的成果，如果是崭新的冻土犁，耕作效率会上升的吧？”
闭着眼，阿娜希塔挑着眉，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农夫的反应，而是思考起了使用旧犁的弊端。
“不仅如此，铁齿不完整，还可能导致耕出的土地表面不平整，随之影响播种与灌溉的精度。”
“因为灰岩薯的特殊性，这片田地必须要‘深耕’，‘浅耕’会使表层土壤松散，在雨雪的冲刷下容易流失...虽然这里不是坡地，但肥力的作用依然会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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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呃...”
农夫大受震撼的盯着阿娜希塔的裙角。
这些，许多农夫都懂得，但是，那是他们在这片结冻的土地上，耕作了大半辈子，才勉强懂得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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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说到底！有好的工具，做任何工作都会事半功倍...看见这位骑士大人了没有？比如他，在战场上使用生锈的剑，是无法顺利杀敌的！”
说着说着，阿娜希塔突然睁开眼，摊起右手，示意旁边的理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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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查德眨了眨眼。
灰蓝色的眸子，即使在此番阴暗的天空下，依然炯炯有神，但他...
他没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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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主啊！您不要质疑在下的能力！还请您放下心来！相信即使是生锈的剑，在下也能于战场上杀...”
理查德单手握拳，情绪激昂，动作充满了力量感。
“啪！”
“呜呜——”
可理查德话还没说完，阿娜希塔就飞速举起摊平的右手，优雅的拍在了他的嘴上，让他停止继续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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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大人的战场在别处！而你们的战场则在此处！因此，工具，是很重要的！明白了吗？无论是铁犁，还是麻绳，我通通都会给你们准备！”
“因此，你们也要更加认真的对待工作哦！”
一只手捂着理查德的嘴，另一只手猛得一挥，阿娜希塔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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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哦——您、您的这番比喻，真的是...超乎想象啊！”
“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的！”
农民们激动的情绪，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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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准备在农业方面下手，那么扩展种植作物的种类，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寒烬领的气候太过恶劣，一般的作物在这里就是秒躺的下场。
因此，只能选择种植耐寒性高，还要易储存的作物。
洋葱与韭葱都是很不错的选择，但若作为战略储备粮等级的作物，总感觉它们还差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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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结果，就只剩下一个了。
黑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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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一个问题。
并非是黑麦的种子，问题出在更麻烦的层面。
与灰岩薯这种原本就属于寒烬领的【特产】不同，黑麦的种植，不好推广。
在这个时代的认知中，‘黑麦’，是一种低贱的作物。
没有人会大肆种植，更没有人会食用黑麦，它们通常都是作为畜牲的饲料而存在的。
现在自己宣布它可以作为食物，领民们必定会产生抗拒。
不仅如此，寒烬领主要种植的作物只有灰岩薯，从未大张旗鼓的种植过其他作物，农民们还极有可能会对陌生的新作物产生本能的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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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棘手的是...‘成功焦虑’。
即使可以用魔晶石粉末加速作物生长，阿娜希塔也不敢保证种下的第一批黑麦就必定会成功。
一旦首批试种，因操作不当，又或其它因素减产，甚至失败，其结果会大大降低农民们对黑麦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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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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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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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还捂着理查德的嘴呢。
话说，你退后一步不就行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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