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斯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一股奇异的暖意忽然从肩头传来。
他艰难地、几乎是本能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
那人全身笼罩在样式古朴、刻着神圣纹章的覆面铠甲之中,散发着一种威严与某种莫名的亲切感。
一只戴着金属护手的大手,正稳稳地按在他的肩膀上,那股暖流正是从那里传来。
你是谁?
修斯想问,却发不出声音。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修斯的苏醒,缓缓俯下身。然后,在修斯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抬手,摘下了那顶遮住面容的头盔。
头盔下,是一张饱经风霜却难掩英武的脸庞。而最让修斯心脏骤停的,是那头和他一模一样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红发,以及那双深邃的、仿佛能看透他灵魂的蓝色眼眸。
这张脸,他只在家中被母亲珍藏的、唯一一张模糊的画像上见过。
“爸...爸爸?”无声的呐喊在修斯心中炸开,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
是幻觉吗?是临死前的慰藉?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是慈爱的,愧疚的,还带有一份深沉的期许。
他伸出手,似乎想擦去修斯脸上的泪,但那手在触碰到修斯之前,男人的面容突然扭曲了一下,闪过一丝近乎狰狞的痛苦神色,但这异样转瞬即逝,他的表情恢复了平静,脸上反倒多了几分坚毅。
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直接响彻在修斯的脑海深处:
“现在……还不是你沉睡的时候,我的孩子。”
“活下去。”
“活......下去?”
修斯从喉间勉强挤出微弱的声响,眼前素未相识的‘父亲’肯定地点点头,向青年伸出了那只被坚铠覆盖的手:
“活下去,修斯。”
“带着我的信念坚强地活下去。”
“...你还有尚未完成的夙愿。”
当‘父亲’的此话出口后,青年眼前的坚毅面容再次不自然地抽搐了一刹,宛如水面上被异物激起的荡漾,令修斯不禁失神:
“这并非终点...而是你取得你应得之物的开端。”、
话语落下,
男人的身影自此逐渐变得模糊,如崩碎的镜面般从青年的视野中剥离。
修斯发自本能地伸出手,想试着挽留眼下的父亲残影,结果却徒劳。
于幻梦中的短暂重逢,就此结束。
刺骨的冰冷感涌遍了修斯的感官,将他的意识从须臾的幻梦中拉回。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喉咙里冰冷的雪水。
“我......还没死?”
修斯睁开了他的眼睛,在他意识到自己劫后余生的刹那,全身随之散架般的剧痛,仿佛全身被碎石反复碾了几遍一样。
“等等,我这是在哪儿?”
修斯依稀记得在失去意识前,他遭遇了一场雪崩,还很不幸地被冲下了悬崖。
可自己居然能在硬摔下悬崖后保住小命吗?不可思议。
但答案似乎并非如此。
修斯他艰难地扭动脖子向下看,脚下是弥漫着冰雾、深不见底的崖底——而自己,正被一股力量拽着,悬挂在离崖顶不知多高的地方。差点没把修斯给吓尿。
“黎明在上,感谢女神大发慈悲保住了我的一条小命...”
修斯的视线向后挪去,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挂住了自己。
他哆嗦着向黎明女神祈祷起来,希望自己不会因为姿势的微变使得悬挂的平衡崩塌。
借着从崖顶透下的微弱的雪地反光,修斯看到难以置信的一幕——
自己身后厚实毛皮斗篷的后摆,牢实地挂在了一柄造型古朴,泛着幽暗光泽长剑剑身上。
而长剑的剑尖,则是深深地钉入了崖壁上一道狭窄的石缝之中,看上去似乎还挺稳固的。
这下修斯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能劫后余生,没有摔成备受秃鹫好评的肉饼了。
“黎明在上!感谢女神大发慈悲!”修斯颤抖地注视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神迹的敬畏充斥他的内心,
“一定是黎明女神听到了我的祈祷!信女神果然有用!我们一家人的虔诚没有白费!”
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坚信这是神明对他坚定信仰的回应。
然而,就在他这充满感激的话语脱口而出的刹那——
‘咔...嚓...’
一声细微的碎裂声,从修斯的身后传了过来。
修斯差点没直接心脏骤停,他惊恐地抬头望去——只见那柄救了他性命、深深钉入石缝的古朴长剑,剑身周围的岩石竟然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而长剑的剑尖处,也随着他的动作和重量,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极其轻微的松动声!
“别...别搞我啊!”
修斯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转为了无能为力的绝望。他僵在半空,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任何一丝微小的震动都会导致彻底的崩溃。
但显然,厄运并不打算放过可怜的修斯。
崖壁上的裂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松动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女神大人,求您再救我一次——!”
可女神并未回应青年的呼唤。在一声更为清晰的崩裂声中,剑尖赖以固定的岩缝彻底崩毁,那柄神秘的长剑连同挂着修斯的斗篷瞬间失去了支撑。
“哇啊啊啊——!”
失重感再次猛地攫住了修斯,他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朝着渊底直坠而下。
耳边灌满了呼啸的风声。
眼前是飞速上掠的崖壁。
其实下坠的感觉对他而言还意外不错。
但体验过一次后,就要去见冥王了。
方才修斯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终于被神眷顾了一次,但这似乎却只是神明捉弄自己的恶劣玩笑,让他在希望的最高点再次坠入绝望。
以至于这次修斯连坠地前的走马灯都没有了,他已经放弃思考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将摔得粉身碎骨,世界终于要变得安静之时——
嗡!
一声奇异的嗡鸣声,突兀地在他身边响起。
“......?”
修斯定睛一看,紧随他一同坠落的那柄古朴长剑,剑身之上骤然绽放出一种深邃幽暗的紫色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仿佛能扭曲空间的波动,将修斯下坠的身体包裹其中。
‘奇迹’再一次地降临了。
修斯感到一股柔和却强大的托力从下方传来,就像自己坠入了一团富有弹性的云絮之中,所有的下坠加速度都消失了。
几秒钟后,修斯双脚触地,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他平稳地落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一次了。”